益州的流民不但没有被赶走,现在反而占据着成都以北的大片地区。李特兄弟觉得,既然和朝廷撕破脸了,那就索性把事情闹得再大一些,让全天下都知道流民军的力量。于是,流民军在打跑辛冉后继续向成都进军,开始攻击益州刺史罗尚。罗尚以为李特手下智囊阎式本是汉人,以前又做过朝廷的县令,多少会从国家层面考虑问题,于是,便致信阎式以求缓解局势。阎式则回信说:“辛冉刁钻狡猾,曾元不过一小人,李苾也非统兵之才。我以前就与阁下讨论过关于流民滞留或是迁徙的办法,人人怀恋故土,又有谁不愿意返回家乡呢?流民刚到益州时,为生计只能做些佣工。一家人往往到处务工,四散分离。却又赶上秋雨连绵,无法收获,只能等待秋冬作物成熟,所以迁徙的日期一再拖延。我说的这些情况都确实存在,但阁下却不愿听取接受。朝廷对于流民的措施过于严厉,即使无路可走的麋鹿也会和猛虎拼死一搏。何况流民谁也不甘心坐以待毙,这才导致发生变乱。如听我言,放宽期限使流民能够从容上路,不出九月就可将流民聚齐,十月便可上路返回乡里,又何至于到今天的地步呢!”罗尚看到阎式如此回复十分气恼,阎式不但不为朝廷考虑,反而通篇是在指责罗尚用人不当,举措有失。看来阎式是指望不上了,李特等人显然有更大的图谋。罗尚只得下定决心,环成都严防固守,同时向临近的梁州、宁州求援。李特则建立起相当于流民政府性质的组织,继续自封大都督,为使持节,任命自己的庶长子李始为武威将军,次子李荡为镇军将军,少子李雄为前将军,妹夫李含为西夷校尉,李特的弟弟李流正镇守在流民东营,自封镇东将军,号东督护。李特在益州各处还任命了一批官吏,以阎式为谋主,即军师。李特与蜀地百姓约法三章,施以恩惠,赈济贫苦,以礼相待贤能之人,提拔任用那些怀才不遇之士。一时间流民政府军政肃然,蜀中民众都心悦诚服。反观罗尚为人贪婪,与辛冉等人狼狈为奸,祸害百姓,在蜀地已失去民心。罗尚多次与李特的流民军交手均不能取胜,只得沿郫水(今四川金堂县至简阳市之间的沱江河段)修筑工事,设置了七百里长围与李特对峙。
永宁二年(公元302年)五月,河间王司马颙派出督护衙博及新任广汉太守张微领兵征讨李特的流民军,两人分别驻守于梓潼(今四川梓潼)和德阳(今四川遂宁),在成都外围形成了一道屏障。罗尚则遣督护张龟前出至繁城(今四川成都新繁),与外围援军形成呼应。但李特来了个声东击西,命儿子镇军将军李荡率兵攻击衙博,缠住对方,使其不能援助成都。李特自己则领兵击败了驻守繁城的张龟所部,同时,李荡也在梓潼以北打败了衙博,并追击衙博一直到了葭萌(今四川广元),衙博逃走,余众皆降。梓潼太守张演一看援兵都败了,于是也弃城而逃。李荡、李雄兄弟转头再攻击梓潼以东的巴西郡,巴西郡郡丞毛植无力防守,只得举郡向流民军投降。八月,李特攻击驻守德阳的张微,张微是前蜀国名将张翼的儿子。张微依山占险,和李特相持了多日。李特不能取胜,又被山险所困,有人就建议李特,不如先退兵。李特知道儿子李荡必定会来救援,所以不同意撤退。李荡果然领兵来援,但被张微的人马阻挡于狭窄的山路之间。李荡救父心切,遂身披重铠,手执长矛,带头向前冲去,晋军有阻挡者必死。李荡这一冲,一下子就杀伤了十多名晋军士卒。流民军受李荡感召也都拼死作战,奋勇向前,张微的人马最终被击败,李特自然解困。李特刚刚解围,不想再追击张微,可李荡却以为,张微连续作战,士兵死伤严重,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就应当趁其溃败猛烈追击,如果让其就此逃脱,日后召集溃散的人马恢复了元气,再想击败他可就不容易了。李荡的想法就是追穷寇,除恶务尽。李特听从了儿子的意见,命李荡水陆并进,追击张微。张微的残军终于被李荡追上,两军殊死一搏,张微最后死于乱军之中。至此,司马颙派出的两路援军悉数战败,益州北部完全被流民军控制。李特封自己为大将军、益州牧,总督梁州、益州军事。任命手下将领蹇硕为德阳太守,命弟弟骁骑将军李骧驻守毗桥(今成都新都县南),流民军一步步向着成都逼近。司马颙又命许雄出任梁州刺史,但许雄到后在与李特的交手中也是屡战屡败。晋军无法战胜流民军,罗尚只得回缩至成都及周边地区。李骧趁势进攻成都,甚至火烧了成都城门。罗尚派出一万人马攻击李骧,李骧与驻扎于成都城北的李流联合夹击晋军,罗尚大败,人马损失惨重,只得又退回了成都城。成都的形势日益严峻,李特的流民军兵势日渐强大。幸有南夷校尉李毅派兵五千前来增援罗尚,李毅先是平定了建宁郡(今云南范围)毛诜(shēn)、李猛等人的叛乱,之后发兵援救成都。朝廷重新设置宁州后,就任命李毅为宁州刺史,龙骧将军,封成都县侯。
这时已是司马冏当政,益州方面搞得一塌糊涂,但司马冏仍然关注的是怎样大权独揽。永宁二年(公元302年)五月,皇太孙司马尚去世,司马衷一支已没有了直系子孙。司马冏为了自己能够长久独揽大权,提议立年仅八岁的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以便将来好控制。司马覃也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孙子,父亲是司马炎第十三子司马遐。司马遐当年随楚王司马玮抓捕卫瓘等人,结果卫瓘被杀时,司马遐却不能阻止,遭人诟病。司马衷只得同意立司马覃为太子,并以司马冏为太子太师。明眼人都看得出,司马冏不仅要掌控眼下的朝局,还要控制将来的朝政,而且是从控制太子做起。司马冏正在按部就班得收拢权力时,一起意外事件的发生再次改变了晋国历史的走向。刚刚被司马冏征召出任翊军校尉的李含不辞而别,单人匹马回到了河间王司马颙的治所长安。这个李含不是氐人李特的妹夫李含,这个李含出身陇西李氏,年轻时有才干,曾任职雍州别驾。州里有豪族皇甫商,为时任秦州刺史皇甫重的弟弟,皇甫商很想结交李含,但被李含拒绝,皇甫商为此耿耿于怀。司马伦篡位时任命皇甫商为梁州刺史,司马伦倒台后,皇甫商去职投靠到河间王司马颙那里。当时李含正在司马颙手下任职征西将军司马,就劝谏司马颙说:“皇甫商是司马伦信任的人,因为逃避罪责跑到殿下这里,不要见他。”皇甫商知道后对李含更加恨之入骨。不过,皇甫商和司马颙也是旧相识,后来皇甫商被司马冏征为参军,调往洛阳。临行前,司马颙摆酒设宴为其送行,席间还为李含、皇甫商之间的过节从中说和。不想,李含后来也被调往中央,和皇甫商同在洛阳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冤家路窄啊。还有更窄的,当初讨伐司马伦时,司马颙在李含的建议下先诛杀了于始平郡起事的安西参军夏侯奭(shì),导致司马颙差点站错队,但司马颙始终信任李含,后来又派李含将已经出兵援助司马伦的张方追了回来。李含被司马冏征召入朝后,发现夏侯奭的哥哥也在司马冏府中做事,这又是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李含这叫一个别扭。另外,李含还与司马冏手下右司马赵骧不和。别看李含被调入朝廷出任中高级军官,但过得并不如当初在司马颙那里那般如意。当时,李含已任职征西将军,即司马颙手下长史,深为司马颙所倚重。哪像在洛阳这里,跟谁都不对付,处处都要有所提防。更为关键的是,李含看出,齐王司马冏妄想一人独大,总揽大权,此举必不能长久,与其将来跟着司马冏一起背锅,不如干脆把司马冏这个最大的黑锅给砸了。所以,李含毅然决然得又回到了司马颙处,并谎称皇上有密诏,令司马颙讨伐齐王司马冏。李含说道:“成都王是皇上至亲,立有大功,却推辞谦让返回封地,深得众心。齐王本是旁支,却越过至亲专擅朝政,朝野上下为之侧目。现在应该传檄长沙王司马乂讨伐齐王,齐王必会诛杀司马乂。到时,我们就可以齐王诛杀皇族至亲为名而讨伐他,一定能将其擒获。除去齐王后可以拥立成都王,去危立亲以安社稷,这是大大的功勋啊。”司马乂是司马炎第六子,和司马颖一样都是司马衷的弟弟。讨伐司马伦成功后,司马乂从之前的常山王恢复了长沙王封号。司马颙早对司马冏不满,不满是因为三王讨伐司马伦后,司马颙受到的封赏在三王中是最低的。司马颙属于那种本事不大,贪心不小之人,本来在讨逆作战中也没干什么,司马颙却总以讨逆功臣自居。于是,司马颙同意李含的想法,向朝廷上表罗列出司马冏独擅专权的罪状,扬言要领兵十万,与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xiāo)共赴洛阳。请长沙王司马乂废黜司马囧,驱逐其回到封国,由成都王司马颖取代司马冏辅佐朝政。”司马颙的上表其实就是一封公开信或是宣战书,因为表奏首先会到达司马冏手里,而且上疏中还指明了由司马乂来废黜司马冏,这又显得像是在通风报信。史书中没有交代,是否司马颙事先已和司马乂取得联系,这不像是两人已经商量好的,否则怎么能事情没做就走漏风声呢?司马颙头大主意多,这应该就是司马颙刻意而为,目的就是先挑起朝廷内乱,自己好从中渔利。即使事先没有和司马乂商量,司马颙也笃定司马乂会反司马冏,因为司马衷、司马乂、司马颖都是武帝司马炎的儿子,彼此之间是亲兄弟。司马冏独揽大权,武帝支系自然看不惯,所以司马乂对抗司马冏便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还有外围诸王起兵呼应。这和年初司马冏倡议反对赵王司马伦的模式如出一辙,都是外部藩王起兵造势,朝廷内部有人响应,只不过这次的首倡之人是河间王司马颙了。司马颙随即起兵点将,命李含为都督,率大将张方领兵奔赴洛阳。同时,派出使者邀集司马颖、司马虓等一起出兵。那么,正在洛阳的长沙王司马乂会响应吗?
长沙王司马乂当年受同母兄楚王司马玮连累被贬为常山王,常山国小,长沙国大,所以,司马乂对这些以外戚或是旁支掌权的朝政体系一直十分抵触。皇帝司马衷、成都王司马颖和司马乂是亲兄弟,司马乂自然要支持武帝的血脉执掌江山。司马乂自从击败赵王司马伦后受封抚军大将军,一直居住在京城洛阳,并没有回封国。当初,司马冏手下主薄王豹认为诸侯王留在京城会使朝局动荡,提出应遣散诸侯王回到各自的封国,齐王司马冏对此一直犹豫不决。恰好司马乂知道了王豹对司马冏所言之事,便对司马冏说:“王豹这小子离间骨肉,为何不杀了他?”结果,司马冏不能采纳王豹之策,真的就把王豹给杀了。这就看出,司马乂为人同样有私心,因为遣散诸侯王的政策必然会触动像司马乂这样爵高位显的人的利益。随着司马冏大权独揽日益加深,司马乂早有不满,曾与御史中丞刘暾等人预谋废黜齐王。也许这一情况已经为司马颙探知,所以才会在上表中点名由司马乂来出手。司马颙的上表中还提到了一位范阳王司马虓,司马虓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的孙子,是司马炎的族弟,司马衷的族叔。现任安南将军,总督豫州军事,镇守许昌。此次诸侯王起事,关键人物依然离不开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虽然回到了封地邺城,但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朝廷的动向。司马颖对司马冏采取退避三舍的态度就是在等待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司马颖便答应了司马颙的邀约,打算共同起事。但这次卢志却劝阻司马颖不要冒然行事,认为司马颙挑起事端不过是想利用诸王,自己好从中渔利。然而,司马颖却觉得司马颙虽然首倡发难,但奏表中说的很清楚,废黜司马冏后要由自己来辅政,权柄将落入自己手中。司马颙想从中渔利不过就是捞些好处,到时大权在手,一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权力的诱惑使得司马颖不再听从卢志的建议,准备起兵响应。
永宁二年(公元302年)年底,司马颙的奏表送至洛阳,司马冏看后大惊,没想到讨伐司马伦那一幕又要重演了,可惜这次司马冏成为了被讨伐之人。司马冏急忙召集百官商议对策,说道:“孤首倡义兵,尽臣子气节,忠义神明可鉴。今两王听信谗言,举兵发难,如之奈何?”身居高位却很少参政的尚书令王戎这时说道:“公勋业极大,但对其他有功之人赏赐还不到位,难免有人怀有二心。现在两王兵力强盛,势不可当。如果公能够以齐王身份退归府邸,把权力让出来,应该可以求得平安。”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从来不理世事,以山水为乐,本来任职司徒,位列三公。司马伦发动政变诛除贾后时,王戎因为与贾家有姻亲关系而被免官,司马冏上台后又起复王戎出任尚书令一职。值此危急时刻,王戎好不容易提出个建议,但明显不合时宜,有些瞎起哄的味道。假如司马冏真得想退隐还用王戎建议吗?召集百官商议对策就是要想办法如何扑灭诸侯王发难的嚣张气焰,司马冏岂可将手中的权柄轻易放弃?还没等司马冏说话,手下谋臣,被封作司马冏‘五公’之一的葛旟(yú)怒斥王戎道:“尚书令所言丝毫不顾及齐王事业,赏赐还没到位是因为报上来的赏赐名单不够及时准确,需要一一甄别,责任完全不在王府。诸侯王听信谗言起兵发难,完全是受伪造的诏书蒙蔽,齐王岂能轻易退归府邸?!自汉、魏以来,王侯隐退回家的,有几个能保全妻儿家小?出此建议之人当斩!”百官闻听葛旟所言,无不震骇惊恐,都知道洛阳的血雨腥风又不可避免了。王戎也吓傻了,自己不会真的被斩吧?回到家后,王戎假装服药吃多了,一不小心掉进了厕所里,之后一病不起,不再露面了。真不得不佩服这帮竹林七贤的朋友们,全是天马行空、放浪形骸之人,行为举止与常人迥异。可再肆意放浪也没必要主动往茅坑里跳吧?这就是竹林七贤的风格,但王戎这招挺好使,最终躲过了一劫。当然,此时的司马冏已经顾不上处置王戎,因为司马颙那边已经起兵,而眼皮子底下还有一个被点了名的长沙王司马乂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