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無所有(1 / 2)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首页

打了一個上午的雷,望東關終於落下瓢潑大雨。可惜,這場大雨,來得太遲。芬陽野的黎軍大營已被謝春秋燒得七七八八,守營的千人也被盡數殲滅。

謝春秋帶兵趕回東門,和從水關下來的謝知實一起,協助城下部曲,圍剿殘餘黎軍。

一直苦苦攻城的黎軍,因主將消失,又聞大營被滅,船艦被毀,饒是驍勇善戰,也心生退意,不久便鳥散魚潰。紫策軍見狀,只覺一雪前恥,不少人不顧淒風苦雨,踏著那片被血染紫的土地,歡呼起舞,擊劍高歌!主帥謝春秋卻一臉焦灼,留下謝知實善後,徑直奔馳入城。

一身雨水的他大步踏入衙署,目光落在床上時,耳中一個霹靂!

‘主公,別太唉......’盧坤義端著一盆血水,難以成句,哽咽著走出房間。

謝春秋神情恍惚,走向那個仍穿著自己帥服的少年。

簡單清理後,往日俊朗的五官青一塊,紫一塊,腫脹不堪,幾乎不可辨認。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手邊是自己的白虹劍,彷彿在午睡。

周圍站滿神鹿衛,一個個拊心嘆息。

‘世子若能引畢螯,進入樹林,或藏在林中的弓手想到有意外,提早出林,就不是這般結果!可惜啊,世子在林邊被畢螯追上了!’

‘將軍讓世子佯作自己,不只為了伏擊敵首,更是為了激怒畢螯,讓他在大戰中失去分寸。其實,世子沒能將人引入埋伏,只需及時撕下偽裝,奮力逃脫即可,怎麼說,畢螯一心對付的人,只有將軍。唉,世子想盡量拖延,讓芬陽野的偷襲成功,才與他糾纏的吧!’

‘我們的戰打贏了,可世子卻.....連愛馬也沒了......’

‘出去!’謝春秋突然咆哮。房內眾人嚇了一跳,隨即一臉於心不忍地離去。

回過神來時,謝春秋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一動不動的少年。記得少年六歲那年中秋,自己失手打暈了他,只得抱他回家。那是生平第一次抱他。眼下是第二次。咿啞小子,曾幾何時已是九尺男兒,可懷中人明明仍柔軟的宛若初生嬰兒!

少時,謝春秋仰天嚎啕。

我兒,回來......

*

鹿水某支流。水灣沼澤中停著一隻烏篷船。

雨打船頂,淅淅瀝瀝,聽久了彷若琴聲。艙中依窗的女子,形銷骨立,滿面愁容,不知在想什麼。艙簾突然開了一道縫隙,一碗泥鰍羹被放進來。碗裡冒著白煙,魚鮮加姜味,登時充斥船艙。

‘多謝。’女子虛弱地說了一句,將魚羹拿過來,一勺一勺地撥弄著。

‘這魚,我釣了一日才釣到的。’簾外的男子似乎知道女子並沒在吃,勸道。他一身蓑笠,下面卻是斬衰麻衣。近來家中應是有長者逝世。‘畢螯死了。’

女子舀魚羹的手一停。

‘聽聞是被九逸山莊的謝世子所殺。主帥一去,黎軍無心戀戰,被兩謝將軍前後夾擊。紫策軍燒毀船艦,斬賊萬餘。京畿守著了!’喪服男子道。

女子凝噎。

‘荷城百姓的仇,還有任老的仇,也算報了。’男子喟嘆,眼中含淚。‘我打算回荷城。女將姑娘,你呢,回伏火軍嗎?’

女子正是女將。艙外男子則是荷城縣令陳芳。

荷城淪陷,兩人得‘九天雕’任東來相救,僥倖脫難。那日,在畢螯提出任東來可以帶走一人時,百歲老人的選擇,是嗤之以鼻,然後手舞魚竿,力戰漫天而來的弩箭!他非神靈,不能救下所有降兵,卻護住了離自己最近的陳芳,女將。他將兩人左挾右帶,騰空而起,散盡內力,發出罡氣,震落四面八方的箭矢!直到出了城,遇上隨自己而來的門人,才仆地氣絕而亡!

兒子任雨弘,本在東海海峽的蟻島,協助慶梁兩州的水師,對抗司馬安仁,接到父親死訊,匆匆趕來。雖悲痛欲絕,但把兩人安置在古州某處漁村,又草草處理喪事,便再次迴轉海上。

女將聽到陳芳適才問自己何去何從,眼淚撲撲簌簌地掉下:‘我廢人一個,回軍中,有何用?’原來,即使任東來的捨命保護,她的右膝還是中了兩支弩箭。河海幫請來的郎中戮力救治,卻不得不截去她右膝以下的腿部。

陳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你可願意留在我身邊?’

女將不由一怔:‘我做你的.....幕僚嗎?’幕僚一詞,還是從南宮化羽處學來的。想起少年,和自己如今的模樣,心中不覺泛起酸楚。

‘不是。你和任老一樣,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麼,餘生就讓我照顧吧!’

女將想起久遠某人的教誨,搖頭道:‘人一輩子,怎能依附他人而活?’

這次換陳芳愣住:‘是我唐突了。我是說,若你不嫌棄我這個守城不力,累一城生民,一族親友,淪為亡魂的不祥人......’說到這裡,想起自己將來可能被褫官受刑,乃至遭天下唾罵,實非女將最好的歸宿,不由悲從中來。

荷城被圍,紫策軍不讓陳芳開城放百姓逃亡,可他還是偷偷開了。因不想引起恐慌,開城門是逐個里長地告知的,由距離城門最近的巷弄開始。所以許多居住內城的官紳,沒盡早離開,結果闔府蒙難,陳家也在其中。

女將沒有留意陳芳的話沒完,因為她突然徹悟,這場戰事中,陳芳失去的,遠比自己多,而他還在安慰自己。‘陳縣令,我自幼無父無母,無名無姓,是靠受人打罵,換來的百家飯養大的。如果你是不詳人,我豈不是大厄人?’

陳芳一慌:‘不是,我想說,我已一無所有,跟著我,會受苦......’

‘一無所有,正好重來!’女將沒細想陳芳的話,脫口安慰,說完又覺這話,也能指自己。低頭再看斷腿,似乎也沒那麼難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