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生啊,这几份资料,你有空儿的时候,整理下,到时放我桌子上就行,还有,这一份档案,你放到6号柜。”一身青蓝制服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好的,燕副馆长。”幸延生恭敬的接过男人递来的厚厚资料,轻轻的放在了办公桌上。幸延生大致翻阅了一下资料,他估计明天中午差不多能整理好,随后在工作群里回复了几条消息,突然,觉得困意来袭,现在刚好是午休时间,他便靠着黑色的转椅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幸延生听到了两个人在争吵着:“都说了,这堆资料放我这里,你偏不听,非要等到出事了,你才知道后悔!”一个挽着低低发髻的青蓝制服女人面朝东喋喋不休道,她的对面站着另外一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青蓝制服男人。“我这不找你商量着,看看怎么办嘛,事情都这样了,只能想办法补救,又不是成心的,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男人压低嗓音耐心的解释道,此时的这对男女,刚好站在了幸延生北侧的那排档案柜前,两人之间还横着一张长条红木方桌,桌子上面堆满了资料。“你还知道怕人听见啊……在家里的那些能耐哪儿去了都,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女人压低了音调反驳道。“岚依,我好歹也是个馆长,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那天开会,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劈头盖脸的说一顿,你让我这脸面往哪儿搁啊……你说你有气,想发火,回家怎么说我都可以,是吧?”男人无奈的答道,看着妻子,这对夫妻是上一任的馆长,在燕副馆长之前,后来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别处的档案馆,妻子曾是这里的副馆长,丈夫是正馆长。“怎么着,你就因为一点面子,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你为的是什么?就为了和我赌气吗?”女人继续不依不饶道。“好了好了,岚依,是我不对,我不对,咱们别吵了,好吗?先将眼前的麻烦给解决了,行不?我的副馆长大人?你觉得该怎么处理,你说,我来照办?”男人语气缓和了不少。
“行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下回你想着些,能避免的事情就避免掉,明明知道前面有个坑,干嘛非要往里跳呢?是吧?”女人转身开始翻阅桌上的那堆资料,男人则在一旁按顺序将其依次整理摆放至一旁。“欸,我说岚依,这上一届的那两位,最后也总是频频出现各种状况,好在,人家当时快退休了,巧的是,后来,他们相继过世的那几年,墓地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感觉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他们两家的家人去祭奠的时候才意外发现的。”“哦?我知道,那唐馆长和罗副馆长人家生前关系就不错,私下里是很好的朋友,工作中的好搭档,那会儿他们的办公室都在东侧,只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这两位老馆长过世后还能继续做邻居,也是巧的很。”张岚依淡淡的答道,手中的动作和翻阅丝毫没有懈怠。“要么,那几个年轻人经常凑到一起打趣的说:‘唐馆,罗副馆,生前在东,一左一右,馆馆相望;死后一东一西,馆馆相连,你来我往。’”男人站在妻子旁,一边码放资料,一边调侃道。“哈哈哈……行了吧你,一把岁数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不管怎么说,两位老馆长毕生心血都耗在了这里,实属难得,我们这些后辈也应该认真善待这些资料,不是么?可再别出现纰漏了,以后……”男人见妻子不再生气,露出了笑容,他也松了一口气。
午休醒来的幸延生回头看了一眼北侧的那排档案柜,桌子上空空如也,刚刚对话的男女也不在,他揉揉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开始认真翻阅资料。午后的暖阳透过南侧的窗户,慵懒的洒在了黄白花纹相间的地面上、灰色窗帘上、浅灰的档案柜上,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人伏案,伴随着唰唰的纸张摩擦声、键盘敲击声,直至夕阳见斜,平静的过了一个下午。幸延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白色时钟:已经是下午的五点二十,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他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活动了下四肢,又继续坐下,将下午的工作收尾,退出档案管理系统,关上电脑,将厚厚的资料整齐的码放好,在五点三十分的时候,准时锁好门,离开了单位。他像往常一样,经过档案馆门前的长长二三十个台阶,来到大院,一直南行,出了大门,向西继续走五六百米,北拐进入辅路,站在路边东侧的候车厅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尽管此时路上的行人、车辆还不算多,但已经有部分人前往附近的小学接孩子了。随着701路的驶来,幸延生上车刷卡,坐在了人员稀疏的靠后位置,蓝色座位外面的一层绒布套被掀开了一大片,露出浅咖色的内里,幸延生迟疑了片刻:但他还是坐在了上面。他只是觉得:平时总乘坐的701路的座位何时换成了这类材质的……这么多年来,他常坐的这路公交车都是统一的深蓝色塑料座椅,莫非是天气渐凉,临时换的?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随着他的思绪与窗外街边两侧的草木建筑车辆行人在眼前慢慢掠过,他的注意力也被分散掉了,思绪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坐在幸延生右侧斜对面更靠后些的南宫钰,则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很快目光便收了回来,注视着司机开车的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刚刚上来的幸延生,两人只有一个过道的间隔距离。
幸延生曾是一名重度抑郁症患者,自高中开始,他就被抑郁症困扰,整天忧心忡忡,每一件细小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有可能变成天塌的大事,会被他无限放大,但他在人前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状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典型的,天生的表演型人格,他可以轻松瞒过老师、同学、父母、甚至是他的心理医生,唯独只有他自己知道自身的病情是多么严重,他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他也想过死亡,甚至是近百种的死法,但又害怕疼痛、担心自己会死的很难看、面目狰狞,会吓到父母、亲友,于是,他不得不暂缓结束自己生命的这个想法。在经过一段漫长的心理治疗后,通过外在呈现的状态,他的父母还以为儿子已经从抑郁的阴霾中走出来,十分高兴,只有他的心理医生柯旖若还是放心不下,她亲自打电话给幸延生:叮嘱他,可以不必每周都过来,但每个月一定要来看病,进行心理疏导,另外,药,不能停。电话那端的幸延生倒是爽快热情的答应了下来,然而,在他放下电话后,他又独自一人在房间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无尽内耗,他开始上网查资料,希望能够找到一种较为平静的死法。
写于2024年11月9日?甲辰年十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