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草黄抿着嘴唇,脸上露出笑容,大声吟诵。
齐氏一族遵循雪母的传统,盛行喜丧,认为死亡是结束痛苦唯一途经。
“今日不幸长辞世,犹如老衫被雷击,三百羊羔晒烈日,犹如山崩和地裂,三百禽兽无穴居.....”
“穿越黑纱帐时,清点人数,该去的不能缺,不该去的不能过。”
“到流沙河时,渴要畅饮一碗,不渴也要喝一碗。”
“到了大宫关,见三山有树,三山无树,三沟有水,三沟无水,不知东西,不知南北....”
“平安到达天祖天....”
赤红的火焰蒸腾而上,将点点白雪化成雾,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晕,在夜空之间划出一道暧昧不清的地带。
齐草黄唱诵着古老的经文,发出嗡嗡的声音,提醒着父亲的魂灵不要贪恋肉身,早日启程,平安到达。
可,五百年风霜雪雨刀劈斧凿铸就如铁般坚硬的心,怎么会突然生出一股新鲜的疼,每一寸肌理都蓄着经年的哀痛。
恍恍惚惚。
烟火逐渐熄灭,留下一堆黑白灰交杂的粉末,合着雪花,飞快的凝结成已近琥珀的物质。
齐草黄拿出一只葫芦,将其灌注进葫芦肚,灌注三分之二后,再用白羊毛线缠绕封口。
随后捧着着葫芦,于一处悬崖边的岩穴停下。
顺着梨花树的树根向下,扫除积雪,扒开冻土。
一只同样的葫芦安稳的躺卧在土里,缠绕的羊毛线已经发黑,断裂成一节一节。
这是母亲白萤的葫芦棺。
齐草黄将两只葫芦棺摆放在一起,跪了下来,一把土一把土回填。
叹息一声。
“何草不黄?何草不玄?哀哀父母,生我劳瘁,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爹,娘....”
“我三百五十岁花落结丹时,借日月交泰之光以神性遨游大千,曾回来过齐家寨。”
“你们可知这里有多小?”
“高三千丈的陷马山只是哀牢山脉小小一角,而横贯东西接天蔽日的哀牢山脉也不过是南澹部洲身上微不足道的一道疤。”
“齐家寨?只是这天地间的一粒微尘。”
“在这一粒微尘中,你夫妻陷于他人阴谋同死鼠日,草玄也早早夭折,年岁不过半百。”
“独我一人登临紫府,享寿千年...人常道,六旬谁把乳名呼?不见丁宁嘱早归。
“父母兄弟皆死,悲夫是我...”
“然长生路漫漫,无有尽头之峰,以争勇斗狠为长生之谋,终得自爆殒命收场。”
齐草黄看着手背上那若隐若现的“眼睛”,难掩激动:
“可它,竟然逆转光阴五百年,我重生了。”
“天爷垂怜,重活一次。”
“爹娘,儿此生必得永生之果,超脱大千!....至于草玄,我定然不会让他再困在这弹丸之地,腌臜之所。”
“他天性单纯,有厚善,灵性敏感极有自尊。“
“与其让他知晓真相,洞悉族群之黑暗,人性险恶之纵深,陷入痛恨自己无能的窠臼,心智崩溃而死。”
“倒不如只承受父母身死之痛,长兄弑父之伤,反而能令他成长起来。”
“就让他恨我吧,最好能恨不得生啖我肉,活饮我血。”
“仇恨让人偏执,但更让人强大。”
齐草黄填上最后一把土,双手盖着其上,露一抹嚣烈的笑容:
“以前,不等我为你们报仇,齐家寨便亡了,结果是好,但少了些快意。”
“此地视野旷渺,南有静溪,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
“你们且看着,看我怎么一个个送他们去死。”
此刻,时间已近黎明,天有亮光。
雪地、霜草与赤色的微光自远方黑色山影后渐次亮起,一场瑰丽绚烂无限趋近于血色的朝霞即将到来。
齐草黄独自向那暗沉的山寨走去,神情从容,镇定而深沉。
没有人能确知他思绪、情感,浓郁的杀机好似雪中烈焰在那鬼魅般的身形中沸腾,惊起几声鸦鸣。
齐草黄没有回过头看。
他的背影缓慢消融进光与暗的交界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