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小家伙闻言大吃一惊。

“呵呵，果然是这样。”东东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这蜘蛛是小五的师父炼制的一具傀儡。

“师父，你……什么时候被吃进去的……是人是鬼，还活着吗？”小家伙悄悄接近，围着巨蛛的肚子转了两圈，见里面不再有回应，便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泪水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师父，呜……”

即便是个很离谱的师傅，但毕竟是唯一的亲人了，如今突然失去依靠，让小家伙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份现实，开始啜泣。

东东走来，拍拍他的肩膀，好生安慰道：“好了，别哭了，这里没有人被吃掉。那声音是洺洛叔叔提前录好，用奇石记录下来后，藏在傀儡体内的，而今不过是满足条件，触发了而已。放心吧，他人没事。”

东东人小鬼大，早已看透了这件事的本质。

“真的……？”小家伙眼角泛红，听东东这么一说，立马止住呜咽，然后像是琢磨过味来似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对，哪怕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再不堪，也毕竟是末法时代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身叩入仙府的强者，直接开创一项惊人纪录。

要知道，前瞻数万年仙界风云，后看近三百年间的各路人杰，至今无人可出其右。这样一尊大佛，会在自家后院，自己挖的坑里翻车？小五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太现实。

“为师就猜着，你个顽皮小子单独在家时……会闯祸……嘟嘟”

巨蛛七目沉寂，唯有一只眼睛在闪烁湛蓝色的光，紧接着，洺洛的声音就传出来了，只是不怎么清晰，时断时续。

很快，一阵“嘟嘟嘟”的杂音响过，那七只巨眼一灭一闪，竟切换到另一段事先录好的语音，道：“咳咳，你旁边的黑娃说得对，这是师父很久以前录下的声音，这时候的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呢，哈哈……噗，什么味啊，茅房炸了？喂，秦小子，小五改换尿布了！”

小家伙吃吃笑着，话音那头，师父捏着鼻子不能淡定的样子，片刻间，就在他脑海中有了画面，非常滑稽。

多年前的一个声音，隔着岁月，在与如今的自己对话，这种奇妙体验让他感觉很新鲜，像是见到了一个从不为他所知的师父。

“哈哈，尿布。”一旁，小伙伴捂着嘴偷乐。

“噗嗤，黑娃……”同一时刻，小五也忍俊不禁，瞥了一眼这些日子被家里盯着练功，导致皮肤晒黑了的东东。

结果，两人大眼瞪小眼。

“等……你说谁是——尿布/黑娃？！”他们瞬间急了，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一条蛛腿降下，黑甲锃亮，若神明投下的战矛般，将地面踩的龟裂，大地摇动，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两个小家伙顿时住嘴，不约而同向上望去，只见眼睛跟八枚彩灯般的大蜘蛛，肚子里又一次传出声音：“……行了！刚给你哄睡下了，这边又吵得我脑仁子疼。不过，既然是这段录音被激活，说明未来将染血，形势不容乐观啊，两个小东西，耳朵竖直了，我尽量长话短说……”

仙盟之乱，由来已久。

洞天遗民与外部散修间的恩怨，其实也并非最近三四百年才激化的，早在神话末年，仇恨的种子便已种下。

当时，进入洞天辟祸的名额皆为古教、圣地所把持，那些被抛弃在外的小门小派联合起来，如一条粗麻绳般，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韧性十足，几次与大势力叫板，虎口夺食，最后竟生生抢走几个规模较小的秘境。

蚁多咬死象，何况末法降临后，大环境特殊，灵气枯竭，许多大神通根本施展不了，且呆的时间长了还会削人境界，让昔日强绝的仙人心有忌惮，不敢轻易踏出秘境，而部众间的争斗，终归是小打小闹，几番拉锯战之后，这件事也就逐渐不了了之。

末法当道，这些独立于世外的仙境福地，每一个都是未来霸主立足的根基，可以保住部众的修为，足以使他们逆着时代，继续修行。

而身在凡尘中的人，却只能慢慢腐朽，逐渐与道无缘，失去踏上仙路的资本。

一边身在天堂，仍存一线希望，另一边却被踢掉，面临像跌下地狱一般的绝望，你说这梁子结的大不大？

据六年前的洺洛所言，瞄准这些宝地的眼睛，可不止当年落魄者，一些隐于水下的幕后推手，正在教唆这些落魄者的后人，想坐看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当然，回音石能录入的声音长度有限，洺洛只能简单提及一些，让两个小家伙明白情况严峻就好。剩下的关键信息，他想要向后世传达的要素等，化为几个晦涩的音节，让两个小家伙牢牢记下，出去后立刻背给管事的大人听，他们自会明白其中含义。

随着八只不停闪烁的巨眼熄灭，而后煞气涌动，使其重新化为刺目的血红，洺洛的话音就此被掐断。

一根蛛丝喷出，将宝镯原封不动退回。

同时，一些蓝莹莹的碎石片，也附着在蛛丝上，跟着从巨蛛体内掉落出来。

这些回音石的碎片散落一地，即便毁掉了，也有摄人的能量从石片上冲起，呈电弧状，彼此连接，滋滋作响。

“至少……在坏掉前，先把离开的方法告诉我们啊，洺洛大叔！”看着地上的那些异象惊人的萤石断片，东东满眼难以置信，随后更是发出一声悲鸣。

他不敢相信，一个能够和他们隔空对话，疑似有着未卜先知手段的人，居然会漏算掉一块回音石的寿命，在最后时刻，愣是“断开连接”，没能把关键信息——脱困之法传达。

小伙伴崩溃道：“小五，你这师父是捡来的吧？！也忒不靠谱了。”

事有缓急，传话顺序亦该有个先后之分，把最重要的先说了。

当然，不是说那些惊人消息无关紧要，相反，这些情报事关重大！可是，你把送信的人锁在屋里，叭叭完，却不给他出去的钥匙……那之前叮嘱的那些消息，不等于白说了吗？

“嗯，我习惯了。”小五漫不经心地回应道，眼睛盯着一处石阶，被散落在那里的蓝色碎片吸引，久久不能挪动。

湛蓝色的能量弧光，宛若一条条游龙，交织缠绕，弥漫出令人心悸的波动。只是在小五看来，那股波动却很妖，仿佛蕴含着一种奇异魔力，在他的意识中发出低语，呼唤他，如残念般，想要传达一些思绪。

他不禁伸手去触碰那些弧光。

“你不要命了？！”

在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态之前，东东迅速拉住了他。

“这玩意可是真实的电光，比雷雨天的闪电恐怖多了，就是一头莽牛挨上一下都不喘气了，你真碰了，心脏还不得爆掉？”

“东东……”小家伙回头看他，一时间有些感动，心里暖暖的，虽然两人不是撒尿和泥巴玩起来的交情，但有时，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哥哥，是真的在担心他，为他着想。

他连忙解释道：“我没想送死，只是有种直觉，我可以解析那些能量，读取师父没说完的话。”

东东一脸无语，道：“你当自己是工坊里的傀儡啊，能帮着解析矿石成分啥的。”

“嘻嘻，万一能呢。”小家伙挠头装傻。

“能你个大头鬼！”小伙伴眉头一挑，果断赏了他一记后脑勺，“木革胶漆的造物，怎么可能拥有生命？与其考虑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倒不如点化一块石头，让它修炼成人更合理一点。”

“哈哈，倒也是。”小五哈哈笑道，身为傀儡工匠家的孩子，他也明白这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傀儡是绝对的死物，不存在像老物件一样，通灵成精，突然活过来的情况。他开个玩笑而已。

人工造物无法拥有生命印记，恰如人的生老病死，从自然规律的角度来看，这是必然结果，无法违背。

“老办法，用你那镯子试着接引一点弧光吧，或许会有奇迹发生。毕竟你的直觉……有时挺灵验的。”东东提议。

既然是同一制造者做出的守护神物，或许其中就蕴含着应对这类情况的术法，可以化解一些蓝色电光中的危险能量，使留下的物质处在安全可控的范围内。

况且，坐以待毙，也不是两人的行事风格。先贤言传身教，使得工匠村人的骨子里永远刻着一句：如果前方没路，那就开辟道路！

东东心神稍动，一篇瑞气缭绕的心法，顿时出现在他的意识中。现实里，他的指尖缠绕灵气，霞光灿灿，蘸天精而动，刷刷几下，临空写下一枚仙气氤氲的字符，然后喝道：“御阵！”

瞬息间，一座流光溢彩的法阵成型，拱卫在小五身前，宛如一个过滤器般，能够初步吸收一些蓝光中对人体有害的能量。

“小五，要试就现在。”在虚空中铺天盖地的诵经声里，小伙伴奋力喊道。

滋啦一声，一道小臂粗的耀眼电芒被空中的仙符接引，如一条飞蛟腾空，刹那就到了阵前。

面对挤压满这片空间的湛蓝雷光，以及那条来势汹汹的“电龙”，小家伙慌得面如土色，但最后他还是咬咬牙，大喊一声：“噫，拼了！试试就……‘逝’试。”

银色金属质地的守护之环被他抓在手里，大片灵气涌出，浓郁如一片大雾，笼罩小五周围，此外，亦有形似神话生灵的仙道符文浮现，如英招、雷兽等，烙印在白茫茫的大雾中，光芒大放，显然是在磨灭电光里的毁灭物质。

很快，第一缕带有酥麻感的蓝光钻入小家伙的体内，刹那间，小五就有点遭不住了，直接翻了白眼。在昏厥过去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些飞快闪过的场景碎片，师父熟悉的话语声，也言犹在耳。

……

小五的意识似乎在一片混沌中昏沉了很久，最后，是一道来自胸口的重击，让他从黑暗中苏醒过来。

“……谢天谢地，你总算活过来了。”逐渐清晰的视野中，首先映现出来的，是小伙伴闪烁泪花的面孔。

东东像是力竭般，向后瘫坐在地，他累得满头是汗。

“仙人雷霆之威，怎么可能是凡躯能承受的……那种灭绝生机的毁灭之力，又怎会是修行路上的菜鸟能化解得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他有些后怕，将手贴在小五的心口，感受着那颗终于重新跳动的心脏，内心悔恨不已。

他的馊点子，竟差点害死最好的朋友。

“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此刻，那规律的心跳音，让东东感到如释重负。

回音石虽为一种天然奇石，可想要长久保存声音，免不了进行后天雕琢，在其中的灵力不会枯竭的前提下，对声音进行留存。

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回音石，多为低阶修士炼制，内部多是柔和的灵气，即使碎了，也不会损害人体。

但是，高境界修士制作的回音石，就不能一概而论了。那种东西就像是水银制品，一旦坏了，淌出来的灵力十分霸道，对低阶修士都有着巨大杀伤力，暴烈如雷火，对普通人更是犹如剧毒。

哪怕沾上一点，爆体而亡都不稀奇。东东之前警告说主动接引，心脏可能会爆碎，这绝非虚言。

实际上，若非那枚神环及时流转秘力，护住小家伙的心脉，他体内的脏器等，现在就已经成为一滩烂泥了。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对冲，余波扩散，这才导致他的心脏受到冲击，在那种刺激下停止了跳动。

东东跪在小家伙身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给他按了多久的胸口，才让他得以重新恢复生命迹象。

小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定了定心神，运起内视的功法，感应了一下全身的情况，这才缓缓出声，道：“……我好像看到走马灯了……还有，骨头好痛。”

“呃。”

小伙伴闻言，神色顿时变的十分尴尬，他眼神飘忽，扭过头去，弱弱地道：“那个，当时救人心切，就下手稍微狠了……一丢丢。”

大概……可能折了两根肋骨吧。东东在内心默念道，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这最后一句。

“嘶，疼疼疼……”小家伙伸手，让东东拽他起来。

神环氤氲霞光，传出诵经声，正在朝他的体内输送一种柔和的光，修复内部伤势。

不得不说，小五体魄还是相当强健的，虽然年纪小，但被锻炼的很好，那些被压断的骨头得到秘力滋养后，愈合的非常快，短短一会，便只留下些许小裂纹，这些属于暗伤，抑或病灶，没法那么快消除，只能慢慢恢复。

至少，这些伤不会对他的行动产生阻碍。

坐起之后，小五试着活动了一下，见自身无恙，便自己站了起来，跟伙伴招呼道：“走吧，在那些走马灯里，我找到出去的路了。”

“诶？不会吧，你真成功了？”东东听后一脸愕然，宛若听到一件照进现实中的神话般，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嗯。准确的说，我看到了一条倒流的发光长河，河里飘着的全是碎片化的场景，有个很像师父的人，在每个碎片中都有出没，从白发老者开始，飞快播放走马灯，最后变成婴儿，回归母胎，然后……第二段走马灯开始了……”说到这里，小五皱紧了眉头。

他努力在回忆，许多细节虽然记不清了，但那种异常感，让他即便从鬼门关前游了一遭回来，也印象深刻！

因为，那段走马灯，是正放的。

逃离此地之法，也是从这第二段走马灯里揭示的，对应的场景正是躲在地下工坊里，錾刻回音石的师父。

它的开头很唐突，直接就从貌似十岁出头的少年时期为起点。

烟霞漫天，灵峰矗立，一座宏伟山门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穿羽衣，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向那山门处走去，男孩眼神懵懂，好似一张洁白的纸，正等待这人间，为其泼墨，染上今后的颜色。

少年眉眼青稚，依稀间有师父——洺洛的影子。

无数碎片一路飞逝，直到一年前的光景，都有记录在内。

只是，这段走马灯缺损的更加明显，像是一盘被剪烂了的录像带。

“那种体验真的很诡异。”小五结束回想后，对此感慨了一句。

“明明是我快挂了，出现的走马灯里却是别人。呐，东东你说，这是不是在暗示我这次命不该绝啊。

“这……确实，你开心就好。”小伙伴扯扯嘴角，暗想，当时为了救人，自己可是什么法子都豁上了。

所以……关于这小子“初吻”没了这件事，还是先瞒着为妙。

短短一会儿，小家伙就已经恢复如初，并且精神上也是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疲态。他环顾四周，望着前面空荡荡的天阶，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忙问东东：“对了，那头蜘蛛呢？怎么不在了。”

“嗯……忙着救你的时候，它好像自己走掉了。”东东微微蹙眉，自己当时手忙脚乱，都有些忙晕了，所有没注意到。而且，他也好奇，那头大蜘蛛怎么突然不见了。

小家伙顺手一指，说道：“可它没在巢里，那里蛛去巢空了。”

更高处的石阶那儿，“盘丝洞”深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网上的猎物也被卷走，那头魔物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啥？！”东东打眼一看，而后，当他看到空空如也的蛛巢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啥子情况，魔蛛人间蒸发了？

“它不会是爬到那扇光门后头去了吧？”

天阶尽头，一扇数米高的门户矗立在半空中，不知勾连何地，通体散发着黄金般的耀眼光芒。

“不会，从那些场景碎片中得到的信息来看，虚空中那道门只是一道表象，并不是真实存在于那里，走台阶上不去，唯有通过铭刻在蛛巢某处的阵纹，才能到达那里。”小五如此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当时背后确实有宏达的禅唱声响起，也有金光冲出，动静很大……”听完描述，东东像是回想起一些画面。

“那你还记得，巨蛛是在哪几层石阶附近消失的吗？”小五急切追问。

小伙伴摇摇头，把手贴过去，紧贴着小家伙心口，像是仍然心有余悸一般，言道：“我要是有那精力去记，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小家伙闭上眼，也跟着安静下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被两人感受着。在这片寂静的有些诡异的地带，心音如鼓点，咚咚作响，在此地被无限放大。

“哈哈，也对。”

他主动靠上前，用力抱了抱挚友。

“……你干嘛？”

“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