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上积灰的茶壶,秦飞羽有些感慨,上一次用这茶壶泡茶,还是几年前的事了,这间隔音密室,正是他曾经住过的保姆房。
当时每逢夜晚,洺宅内总是跟开趴似的,各种动静蜂起,响彻整夜,而他睡眠又浅,不得已,才跟小家伙的师父要了这么一间隔噪的房间。
小家伙好奇地打量这里,感觉很新鲜,家里竟有一个连他都没怎么来过的房间,不过紧接着他一声轻咦,道:“咦?这不是我发现食谱的地方吗?”
说着,他跑到铁床下,一番摸索,竟从床下搬出一个纸箱,秦飞羽一看,嘴巴顿时变成叉号,被雷的不轻!卧焯,那不是自己离开前丢掉的杂物吗,明明丢到垃圾堆里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不知啥时候,铁床所在的地面上,居然还多出一扇暗门来。
小秦往暗门下面一探,立刻傻眼了……淡淡的咸鱼臭味,堆积了很多重口素材的库房,还有曾被作为工坊使用过的迹象,他傻了,隔音密室下方,竟是当年一个噪音源头,而且暗门上和猫眼一样的拉缝,分明是用来监视,甚至……下药的!
他喃喃道:“安神香的效力,刚好是四个时辰。”
和他的睡眠时间分毫不差!
“我累了。”秦飞羽大字躺在铁床上,实在没心力去计较这些了,他招呼小家伙也过来休息下。
“我不困。”小家伙嘴硬道。
一阵记忆中的摇篮曲后……
“zzz……”
看着在自己臂弯里完全睡死过去的小东西,秦飞羽忍着快要弯上天的唇角,最后“噗”的轻笑了一声,一哼摇篮曲就秒睡这一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真的是……没怎么变呢。”他撩起小东西的额发,盯着那张天使般的睡颜,和记忆中的小东西相比,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最终,小秦一脸满足,沉沉睡去。
……
这一觉,两人整整睡了一天。直到外面已经暗下来,各户人家生火做饭时,勾人胃口的饭菜的香气,顺着烟道飘进屋里来,秦飞羽才费劲地撑开眼皮,拍了拍睡迷糊了、正在嘬他衣服的小家伙。
“别吸我衣服了,知道你饿了。起来,带你觅食去。”
“唔%¥#&……”
小东西恋恋不舍的松口,半梦半醒,嘟囔起含糊不清的梦话。他翻滚到另一边,露出肚皮,不一会又发出了“zz”声。
“喂,醒醒。”
秦飞羽伸手挠他腰上的痒痒肉,见没甚效果,又拍拍肚皮。可以说,那绝对是小东西身上最敏感的一个地方。
不管睡的多死,那里一碰就醒。
果然,他手刚一落下,还没接触到那软弹的小肚子呢,小家伙就醒了,眼睛睁老大,瞪得秦飞羽都有点发毛。
这尖锐的眼神,以前他想摸一只混熟了的流浪猫的肚子时,那只三花也是这种目光,突然翻脸,一直哈他。后来即使拿了饭菜喂它,也被警惕了好长一段时间。
小家伙也一样,肚子是弱点,不让碰。
也难怪他在面对小五时,总是有一种错觉,好像他照顾的不是人类的小孩,而是化了形的灵猫幼崽,又或者是洞天福地中曾经的一支原住民——猫人族的子嗣。
毕竟,连敏感部位,都和猫一模一样。
骤然惊醒后,小家伙眼神不善,半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盯着秦飞羽的手腕磨牙,好像随时会化身疯猫,扑过去啃他一口。
秦飞羽见状叹气,看来,这会是一场苦战。
几番“斗法”下来,小秦捂着留下牙印的手腕,疼的呲牙咧嘴,道:“臭小鬼,你还真咬啊!”
“哼。”小五扭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在铁床上气噗噗。
“你这起床气也忒大了,简直要命,哎,难怪我走之后,前辈三天两头就断根肋骨……原来是这么断的。”
小秦说完,看着胸口那一大团湿漉漉的口水渍,既感到无奈,又有点无所适从。还好在床底的纸箱里,他翻出了几年前穿过的衣服,有些古风,都是洞天里的流行款,裁剪的修身得体,很方便活动。
当初离开之前,这些衣袍本该当成垃圾处理掉了才对,结果不知道又被谁捡了回来。
看着还算干净,凑活穿吧。在没有换洗衣物的情况下,抱着这种想法,秦飞羽“捏着鼻子”忍了。
换掉脏衣服后,小家伙也顶着一头炸毛,哈欠连天,坐在铁床边上。
仅是捋平翘起的头发,十几分钟就过去了。
两人这一阵拾掇,等到出门找吃的的时候,那些村民家里早就在刷碗了。在村里转悠一圈,他们愣是连口热饭都没捞着。
“咕——”
小五的肚子在抗议。
“再忍忍……”秦飞羽捏了捏鼻翼,也觉得有些棘手。
没信那本厚脸皮的“蹭饭圣经”,这次莫非要翻车了?!
不过,一圈下来,倒并非一无所获,秦飞羽他们在一个村民家里碰见了一身缟素的老程,还从他那里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昨夜出阵的长老……都战死了!”
这是其中一位长老的后人的家。
“什么——?!”秦飞羽暗自吃惊。
“去了两批增援的高手,尽灭,一百多号人啊,不只是工匠村,其余村子的高层,也损失惨重啊。”那位身殒长老的后人拉着程大锤的手,一个劲地哭诉道。
“道兄节哀……”
老程满眼疲态,他一眼就看出,这一大一小是在找蹭饭的地方。
他带着两人从这户村民家里出来,在附近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僻静角落,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着的肉夹馍,递给二人:“先吃了垫垫肚子吧,这两日情况特殊,蹭饭的事就先缓缓吧。不够吃就去我家,也好给东东做个伴。”
“#¥*……”一大一小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慢点,别噎着。”看他俩吃的这么香,这个雄武的汉子脸上露出一天以来久违的微笑,把水囊也递过去。
“呜呜呜……”
“吃膜还是说话,选好了再说。”
“嗯……”秦飞羽抓过水囊灌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半个馍给了意犹未尽、吃完后眼巴巴看着的小家伙,转而说道:“水人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老程抬眼看了他一眼,道:“还能怎样,抓到一个仙盟渗透进来的奸细,是追影宫的人。可惜落网的不是真身,只是一个被追影宫秘法控制了的傀儡,里面的精神印记没等搜魂就爆了。”
“那名被附身的少年……”
“死者没有影子,噬影经的附体必须借助影子,宿主一旦死亡,影子消失,附身就会解除。你也知道,现在形势所迫,没法派人下山查明他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他活下来了?”
“活死人状态,肉身虽然无碍,但他的意识不在此处,很可能被追影宫的凶徒藏在了什么地方。你放心好了,已经妥善安置他了。”
老程挑眉,好奇道:“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难道你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吧……”小秦咧咧嘴,有些不想回忆这段不堪往事。
毕竟,被男人纠缠上这种事,他实在说不出口。
“我住的那座小镇上的人,精武门王武夫家的老幺。”
“哦,是给过往商队提供护卫服务的那个精武门吗,我想起来了!”老程如茅塞顿开,脑袋里一下子畅通了。
他嘿嘿直笑:“那个镖师的小儿子不是在到处效仿肌肉男,想要变强壮吗?怎么,你有幸入了人家法眼,成了新的效颦对象了。”
秦飞羽吓得连连摆手,道:“不要乱讲,乱讲遭雷劈……”
“哈哈——!”老程听了,腹肌抽动,很不厚道的笑很大声。他一巴掌拍在小秦脊梁上,让其后背火辣辣,踉跄往前了几步。
“能被看上是福,你就当那是憧憬的目光,好好享受吧。”
“我何德何能……总之,您就别调侃我了,这福分我承受不来……”
正当老程放肆大笑的间隙,夜道上,忽有纸钱飘落,一队人马出现,庄严肃穆,纸幡引路,在朦胧的月光下,在那无数细小尘霭漫天飞舞的光雾里,抬着战死者的灵柩,缓缓向着临时搭建起的停尸之地行去。
见此情景,方脸汉子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顿时低垂下眼睑,为战死者送行,目送着这支抬棺队伍离去。
“我侄子。”停顿良久,见秦飞羽和小家伙都停下来看自己,似乎有所顾忌,老程强打起精神,道出战死者的身份。
他的面肌颤动,想挤出一个平常很容易做出的笑容,来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抽搐半天,他的表情反而变得有些狰狞和恐怖。
“……是个好小子,没给咱老程家丢脸!”
最终,老程绷不住了,掩面而泣。
这一天下来积攒的种种压力,于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在工匠村,程家是大姓。单是老程这一代,就有族兄弟八人,而到程东东时,更有二十多个同辈小娃。
方才的战死者,是他亲侄子。老程的大哥早年执意离开,脱离仙籍,自堕凡尘,游历山川而去,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这个资质平平的年轻人,他视如己出,为其大哥唯一的子嗣。
修行到今天,也只是个第二境的修仙者。
第二境,古称练气。
第三境,古称筑基。
昨夜战场上,人比草贱,连各教长老层面的人物都身死场中,被无情的收割走了生命,像二三境这种刚踏上仙途的修士,在那里根本不够看,只能是白白送命的炮灰,成片成片死去。
白天,刚收拾完仙盟潜入探子的烂摊子不久,他就被工匠村的村长叫去,简单交代几句,就分配他去了那片尸骸遍地的焦土,做打扫、善后的工作。
长老孟毅战死后,暗部“义眼”暂时无首,因此,他的上级变成了这位老人。
老人家一百一十岁高龄,道号玄牡,须发皆白,很慈眉善目的一位老者,炼器造诣颇高,尤擅织造宝衣,各大洞天引领风潮的服饰,百分之八十都出他手。在昨晚冲突中,四个村子的高层作为预备队,最终没有出战,反而得到保全。
老人的儿子是洞天中青代修士中罕有的破入五境的大高手,而且才修行四十余载,哪怕放在古代,这也是一项骄人的记录。
而第五境,古称元婴!
此人被认为有望在二十年内成为管理者,却在这场冲突中死去,玄牡暗中找到程大锤,告诉他,如有可能,请尽量找回全尸。
寥寥数语,便如一场血雨腥风,让老程切身体会到了昨晚战斗的惨烈!
那时,他意识到即将要去的地方,也许早已化为焦土,修士间的大战,动辄就是毁灭性的术法爆发,焚山煮海放在这里,也绝非夸大之词。
这里的战死者,很可能到最后连滩血迹都留不下,稍微被至强者手中的神通波及,就化灰化烟了。
老程掩面,铁塔般的汉子,此时眼角发红,虽作掩泣状,却没几滴泪流下,喉咙里更是只有一些低沉嘶哑的怪声。这已经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崩溃了。
当从在峡谷外的冰雪中发现一柄变形严重的剑器时,他就悲怆过一回了。这柄剑,是他所作,后来赠予侄子。
茫茫雪原,殷红遍地,他却只找回了这柄残剑。
天上星月灿烂,此时的村子,像是洒了一层银辉,但是,这里的每个人却都心头沉重。看着无声哭泣的老程,小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大家都是成年人,道理都懂,场面话说多了也无益。
这个目若朗星的青年沉吟了一瞬,袖袍一挡,遮住了小家伙的视线,他伸向腰间,那里有个空间法器性质的储物袋,青色袋子发光,从中弹出一个弥漫淡淡烟叶气息的锦囊。
这是旱烟囊,他卷了一支纸烟递到老程面前,而后,自己也点燃一支,但他却没有放在嘴边,只是拿在手上,任其静静燃烧。
曾几何时,小秦也有过叛逆而又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是,随着曾经的棱角被岁月逐渐磨平,他已经很少碰这个了。
老程见他递过来这么一个玩意,沉默着,没动。
过了一会,这个眼角发红的汉子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接过去,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净搞这些花花肠子。”
“凡间的土烟吗,真令人怀念,就是陈了点,太呛。”老程乍不习惯,猛一阵咳嗽。
这句话说完,两个老爷们之间,再次无言,他们各自看向不同的地方,心事沉沉,很有默契的陷入一片静默中。
当最后一缕烟雾腾起,散尽,老程振作起精神,在此地耽误了太长时间,他也该走了,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
但在临走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消息要传达:“在长老遗骸的发现地,有超越第六境的力量的余韵留存,这极不寻常,凡人六境,再往上突破,那就是生命层次的突破,属于神灵驻足的领域了!”
自从上古烽烟逝去,诸大域封绝,放眼道洲古史,天纵生灵辈出,比肩少年神明的良材璞玉,更是不在少数,但是十几万年过去,却未闻有成神者。
远超人道绝巅的规则之力,碾死第六境修士如杀死一只蚂蚁,那种战力差距太夸张了,在现阶段的道洲,根本不可能出现才对!
因为这件事,常年在洞天深处闭关的一群老不死都被惊动了,有传说中的大能走出闭关地,亲往战场查看。
“透过散布在虚空中的规则碎片等线索,追溯分析,那位大能认为,起码是一个屹立尘世绝巅的生灵,携一位神灵的成道之器而来,才有可能造成这种摧枯拉朽的局面。”
“或者,一位真正的神明……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