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到了后面已经变成喃喃自语，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人能听得清楚。

救她，救谁？万殊皱紧眉头。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你浪费。

万殊用力扇了他一个耳光，逼视向兰道夫的眼睛：“我不会再说第三次。所以现在马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就可以想办法帮你。既然你已经走投无路，又被骗了一次，那就当再被我骗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情况也不可能变得更糟了，不是吗？

这句话让兰道夫陷入沉默。漫长的停顿。万殊看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神，想起在扛着这家伙下楼的时候听见的名字，心知眼前这人正摇摆着无法下定决心，这时候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万殊决定要试一试。

“……瓦尔格娜。”

万殊试探性地说出这个名字。他说得很慢，是因为他不想错过兰道夫的每一个、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在兰道夫那惊异的眼神中，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很好，兰道夫。”万殊凑近了身子，用右手揪住兰道夫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拉到自己身边。“我知道你现在不见得能想得明白，但我需要你好好想一想，用最后一点力气去想一想。想想看吧……”

万殊有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这样一来，等兰道夫听到下一句话的时候，他会受到更大的冲击。

“想想看，兰道夫：若是瓦尔格娜不能再看到你，她该会是多么伤心。”

最后的一声低语刺破了兰道夫的心理防线。他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犹豫不决正顺着这道被打开的缺口流走：它们像是水坝泄洪时离去的浪潮般汹涌，人力绝无可能与之对抗。

瓦尔格娜。我的女儿。

他的坚持，过去的期盼，失败后的狂怒与不甘——

一切挣扎都随着这股滔天的浪潮离去。最后留在心底的，只有一个女孩的名字。

万殊看见他眼角的肌肉在微微跳动，然后缓缓平息。留着灰白短发的净界武士在这一刻深深闭上了眼睛。

“……知道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兰道夫听见自己在说话。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几乎令自己都吃了一惊：“但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帮我救救瓦尔格娜……我希望你能救救我的女儿！”

万殊沉默下来，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在软化。

“当然，我承诺一定会救出你的女儿。”

在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抢先开口了；但在意识到之后，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做出第二种选择。

万殊的眼睛一眨不眨：“所以，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兰道夫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沉思片刻之后，这位父亲终于开始了他的讲述。

“异影教派的人们相信，除了我们现有的这条时间线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和我们相平行的时间线。在其他的时间线里，你可能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地下矿场的奴隶，但也有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神圣贵族，或者是万人敬仰的武士团长……

“他们崇拜的异影之神，据说是一位高踞于星空深处的神明，祂拥有能够让不同时间线中的人相互交换身体的能力。通过举行异影教派的仪式，卡米耶能够呼唤其他时间线的自己——他将其称为‘异影’——并让异影的意识占据自己的这具肉身。在完成一次交换之后，异影将代替他继续在这条时间线上活下去，而作为奖赏，本人的意识将会被引渡到异影之神所在的高等时间线上面。

“异影教派的所有人都相信，高等时间线的神国里有着数不尽的珍馐美酒，再无病痛折磨，再无焦虑痛苦，每个人都能享受四十个俊男与四十个美女的侍奉，直到时间的尽头。

“作为异影教派的教主，卡米耶选择的信徒们基本上都是一些在生活中遇到种种困难、已经难以为继的绝望之人。他们因为过于渴望摆脱现在这种痛苦的生活的缘故，于是按照卡米耶的指示，将自己本身就为数不多的财物捐献给教派，以此彰显自身的虔诚，其中最为虔诚之人将会得到参与仪式的机会。

“仪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完成的。除了需要选择高处，准备地上绘制的阵图之外，对于当天的天象如何也有很高的要求。越是罕见的天象能够带来越加强大的力量，能够一次性引渡的信徒数量就更多。

“在四百年前，那位叫作塔伯林的无名占星师详细记录了他所生活的年代里面曾发生过的各种异常天象，其中包括了四百一十七年一遇的大悼日的详细记录。

“而根据卡米耶的推测，大悼日或许会在最近几天再次降临，地点就在白石镇附近。为了找到精确的日期，他需要亲眼研究笔记中的记录，因此才会让我去偷来这本书。一旦精确定位到大悼日降临的时间，异影教派就会立即准备举行仪式。而根据我的观察，以及最近这段时间的物资动向，我判断他所选择的地点应该就是在那里——”

兰道夫用下巴向万殊身后点点。

万殊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那座直冲向天际、形似怒吼的龙头般的熟悉剪影便印入他的眼帘。

“那里就是他准备举行仪式的地方，”兰道夫喃喃说道，“龙鳞高塔。”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万殊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兰道夫微微一愣，有些奇怪地回望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万殊话到嘴边，又把它咽了回去。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却只是摇摇头，没再对兰道夫多说什么。

这就是我离群索居的原因，兰道夫。

万殊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座高耸的断崖，一道闪电刚刚在它的头顶炸开，有隆隆的雷鸣声从那里传来。

因为我必须把自己身上的死之诗永远封存在那里。

因为我已决定要在那里命享真死……

这座无人愿意靠近的龙鳞高塔，正是万殊为自己选定的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