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臣看来,学问和思想并不能混为一谈,束人之策与天人之说同样不能混为一谈。”
“这本就不为一体,思想一统并不一定要学问一统,愚民之策并不一定要唯六艺是论,儒家兴盛并不一定要独尊儒术。”
“秦兴于法而亡于法,兴于军功爵位制而亡于其,兴于分封制而亡于分封制,一家分内外,主劳作,从庖厨,分大小事,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有舍弃,各有矛盾,各有退让,方能互补,和睦一家。”
“一国之大,千乘万家,各有所思,各有所成,弃百家之说而独尊于一家学问,只会得此失彼,因小失大。”
“以天人感应来驾驭世间的秩序,受其利必然同受其害。”
“以独受儒家之尊而弃百家之学,长一长之长而弃百家之长,非治理之道。”
“倾国之力而致一极,极盛而衰必为自然。”
“故而,臣赠予王爷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以道家学说为主,御百家之长,熔炉一身,自然是要王爷明白,臣之所长所短。”
“学生谢先生赐教。”刘进眸中精芒闪烁,第一次认真的端详着吕步舒,关于吕步舒这个人,他了解并不多。
但就这番言论,却令他刮目相看。
若是只站在汉武一朝之上,独尊儒术,天人感应,大一统之说,任何一条都是将汉朝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若是站在历史的角度上,独尊儒术的弊端如数家珍,尤其是天人感应之说荼毒久远。
“只不过是臣的一片肺腑之言罢了。”吕步舒作揖。
“本王并无大才,只许眼前事,大事小事还要先生绸缪。”刘进本着聊胜于无的态度,问问吕步舒,如何解决太子刘据所处的困局。
“如今陛下年老,太子之位不稳,先生可有良策。”
“臣不敢妄言。”吕步舒摇头拒绝道:“不知王爷何时动身前往封地,臣也好准备一二。”
“还望吕公权衡,太子于本王,本王与先生,皆维系于一体,想来,太子继承大统,本王的日子会比太子被废要好过一些。”
“至于本王,未尝就没有可能继承大统。”
刘进言简意赅,同为试一试吕步舒的态度。
可吕步舒却老练的摇头,不为所动,苦笑道:“太子被废是迟早之事,并不会因昌邑王被逐出京城而有所改变。”
“至于王爷,此生无缘那个位置。”
刘进不解的盯着吕步舒,没想到吕步舒竟然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
“太子失信于陛下,早在十年前,陛下开始提拔贰师将军李广利之时,陛下便生了废太子之念。”
“看似是昌邑王与太子之争,实则乃陛下一手剪除太子朝中支撑,一手提拔海西侯在朝中力量。”
“唯一支撑陛下不敢轻易下决定的,唯一还能维系太子身份的,并非卫霍系,而是嫡长子继承制。”
“朝中很多大臣,依旧坚定的支持嫡长子继承制,所以,即便是陛下有废立之心,也没有废立之行。”
吕步舒非常坚定的摇头,道:“或许换做其他帝王,会容忍嫡长子继承制,被迫选择太子继位,但是当今陛下,绝不会容忍。”
“臣不敢隐瞒,太子最大的缺陷,不是与陛下政见不一,而是太子无主见,从善如流,这才是陛下真正所担忧之处,也是身为一个帝王,最不该有处事方式。”
“陛下虽然寻长生,但生老病死,陛下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可陛下,已经不想再折腾了。”
刘进闻言,身体为之一顿,木然呆立,久久回思吕步舒的话,久久无法释怀。
不要去试图理解晚年的汉武帝,因为晚年的汉武帝反复无常,阴晴不定,铁血无比,不知道在干什么。
可吕步舒的这些话,却让他一瞬间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子不类父,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也理解了晚年汉武帝的疯狂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