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堪跟着人群往前缓缓前行,经过肃穆静谧的皇史宬,在马背上朝北望去,只见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格外醒目地矗立着一座檐椽三层的歇山顶雄伟建筑,简直可比拟宫殿,其实,这里也确实是宫殿,原来乃大明永乐皇帝的东苑,俗称小东城,为太子居住之地,后来朱棣还在这里为他皇太孙朱瞻基建了皇太孙宫。宣宗朱瞻基称帝之后,将自己的这片潜邸整体改造扩建,称为“南内”,又俗称南宫。
多尔衮带兵进京之初,曾驻跸于紫禁城武英殿,也是在那里迎接的顺治皇帝,那里是闯军从京城败退走时火焚紫禁城的幸免之地,但多尔衮自知不可能长期在紫禁城中停留,便早早留意起自己的府邸。
闯军进京后,南内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其位置、建筑皆符合多尔衮心意,他一眼就看中这片与皇宫毗邻之地,早就下令重修改建,后来便成了他的睿亲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
这王府不但位置好,且地基高大、高柱三十六环立,整片建筑皆金碧辉煌、雕镂奇异,堪称规模宏大、气势逼人。如今这里被清朝官员称为“南内”和“小南城”,只要是多尔衮在京见客的日子,始终是车水马龙,人流滚滚。上次尼堪来时乃是多尔衮闭门休沐之日,是以府前难得清静,而昨晚的炮声,和传说中近郊的大厮杀,都使得百官今日一早便都赶来王府候令了。
尼堪有些不耐烦了,正欲打马前闯,只见前头人流车马遽然左右分开,一队传令官手举令牌从府门中走出,开辟出一条道路,其中一人一眼望见尼堪,急忙跑上前来,躬身行礼,口称:“敬谨亲王久等了,奉摄政王之令,卑职特来恭迎王爷进府。”尼堪点了点头,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另一个传令官,急匆匆举步跟随着往府里走去。
之前拥挤街道上的文武官僚们都是紧盯着摄政王府的大门,如今都肃立两旁,这才看出自己适才挡了敬谨亲王的路,看着尼堪严肃的面容和急遽的脚步,有些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传令官将尼堪一直领到二进院的大厅之中,便躬身行礼退下。厅中已经有好几位在喝茶等候了,皆是这二日并肩作战之人:隗始惊神色如常,关胤传若有所思,王邠如看似在等甚么人,目光一直朝外望着,还有新家堡二人略有拘谨地坐在角落,鳌拜则大口喝着茶。见尼堪走进来,众人纷纷颔首示意,只有鳌拜咣的一声丢下茶盏,抢步上前深施一礼,问:“怎样?”
尼堪摇摇头,不答反问:“摄政王呢?”
鳌拜低低声音:“在后院跟吴三桂单聊呢。”
尼堪微微蹙眉,不再说话,坐在椅上闭目养起了神,这几日他不眠不休,虽然内家气功已成,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便借此时间好好调息一下。顷刻间,他已入定,进入一种空明之境,尼堪只觉自己的心似在百丈之外砰砰跳得很急,在焦躁不安中还有一种隐约的喜悦,自己的内家修为经过这几日的连番大战和奔波,不但未有伤损,反而又在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触到了前所未见的天地之门槛。他急忙沉心静气,全力沉浸于其中,一盏茶的工夫,在他耳边竟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几声话语,先是多尔衮的声音:“郑亲王都老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你是我最为看重的……”然后是吴三桂有些哽咽的声音:“承蒙……卑职必将……”
尼堪心中一动,气息波动,真炁不纯,便脱出了适才所晋入的更高境界,再也听不到丝毫后院的语音了,他很是沮丧地默默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却丝毫辨不清喝的是甚么滋味,一是因为至境一闪即逝,下次再登堂入室不知要等到何时;二是,适才那对话,他竟是如此的熟悉,上次他在后院花厅之中拜见多尔衮时,二人也有类似的对话,当时自己也是激动感恩不已。可如今看来,多尔衮这番话竟是番套话,跟谁都说啊。想到此处,尼堪心下颇不是滋味,还隐隐添了几分怨恨。
花厅之中对话的二人可没想到竟有些语音被人听到了。
二人已聊了一阵子,多尔衮先是夸了几句吴三桂,说他的兵马来得及时,也算救了大家。
闻听此话,吴三桂不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一头拜下,口中连称:“小王有罪,小王有罪。”
多尔衮慢慢将其扶起,道:“平西王请起,你这次救驾有功,谈何有罪?”
“我军南征路上,这一支队伍擅离职守,未经摄政王允许,私自往京畿调动,最后自然是侥幸立下微功,但也未能将贼人一举拿下,后来还在拱极城下……”
“不要说了!”多尔衮歘然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怒色。
对手不但安然无恙穿城而过,且拱极城居然还上演了清军守军与八旗军的自相残杀,红衣大炮加佛朗机与弓矢,颇炸死炸伤了一些自家人马,这也是多尔衮领军以来难得一见的奇耻大辱。
且守城军兵居然还出城攻击,和八旗兵绞杀在一起,若非自己亲率尼堪和佟图远亲临阵前,亮出摄政王正白皇旗,并以上乘内家功力喝令全场,只怕伤亡还要加剧,关键还是窝囊至极的同袍相残。进城之后,多尔衮带着一脸的煞气本来就要将守城主将阿克敦当场格杀,结果看他面孔紫胀穴道被封气息受阻,兼之又气又惊又怕,已经只剩半条命了,不由得微微心软,只让大关将他穴道解开后先下到大狱里。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眼前这伙敌人,集中了目前大明朝的菁英,文韬武略,惊才羡艳,且有备而来,己方轻敌自傲,之前连自己亲统军马都没占到便宜,小小一个都司阿克敦,对手又有佟图远的金牌,他又能如何呢?
多尔衮是何等样人,气归气,很快平静下来,如今之计,首要便是追击敌人,现下京师第一道雄关拱极城已被诈破,若对方人马直扑广宁门,便有威胁到大清国祚之忧。虽然按理说广宁门坚城强防,对方又无攻城器械,想再破广宁门,势必登山,力取当无可能;而佟图远金牌虽显赫,但真要带兵进京城的城门,却还需要特别的敕令,智取也应难能,但事关重大,多尔衮不得不防,是以马上便在城楼之上召集众人,先传下第一支号令:由佟图远检点兵马,补充上拱极城的新锐,立刻对敌人展开追击,若其朝广宁门方向挺近,则立刻掩尾追杀;若其四散奔逃,则立刻分兵追击,并传令各处守军配合追缉。
第二支令交给了尼堪,由其带领大关小关等,在佟图远大军之后,奔赴广宁门,若有战事,则全力配合佟大将军;若无战事,则立时加强广宁门防守,同时进城部署,防备有小股高手进京滋事,尤其是内城、皇城和宫城要加强防守,还要安排熟悉对手之人助防。
第三支令给了王邠如,令其立刻进城联系九门提督乌尔撒,再由其通知宛平、大兴两县,调配精干人力,在全城范围内悄悄增加巡查,外松内紧,尤其不得惊扰了大内。
众人立刻领命而去。只隗始惊在出发前,到多尔衮跟前一阵私语,令其精神一振,拍了拍他肩膀,又交待了几句话。然后多尔衮也启程直奔广宁门,当发现敌人果如所料没有硬攻广宁门,而是化整为零四散而去时,他多少松了口气,便直接回到了南池子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