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人彻底没了影子,翟定一才从那猛烈的杀气中挣脱开,扭头看到达鲁还摆着弓弩起势呆立当场,原来刚才一箭射杀青年的人是达鲁。翟定一此刻缓过神来,眼前阵阵发黑,心神一松就想晕过去算了,耳中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现在在场的就是翟定一官阶最大,再加上刚才达鲁的勇猛也震慑住不少人,所以当达鲁扶着翟定一过来,众人纷纷闪避让开一条路。走进人群中心,翟定一才看到,原来是那小旗扑倒在陈抚镇的胸前,正是她嘴里不停哭喊,让人快点下山,不然陈抚镇若有不测在场各位都不得善终之类的话,许是情绪激动,她也顾不得做任何掩饰,在场人都发现她是个女人了。翟定一被扶着靠近,一看就知道这陈抚镇怕是不得好,应该是被那女人咬到了要害,此刻血早就浸透了破布,人也已经面色如金失去了知觉,就这样子,就算马上下山不做任何耽搁也怕是药石无医。想到这里,翟定一也懒得再细看,强忍着疼痛吩咐众人先带队去林子把刚才遗落在现场的兵甲统统取回来,顺便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一并带回,眼看着没多久天就要亮了,稍作整顿等天明就下山去。吩咐间,之前跑的没影的猎户施施然走了过来,不用吩咐已经有兵士上前对他一顿拳打脚踢,他也不吭声只护着头让人出气,被打一顿总好过这些死在当场的人。在场的没几个没受伤的,此刻都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轻伤的先止血,重伤的只能暂时简单处理一下等抬到山下再救治,若是福薄的死在半路,也只能哀叹一声命该如此。
翟定一正想闭目养神片刻被那女人的声音又吓了一跳,只听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喊道:“陈松,陈松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翟定一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推开她,摸了摸陈抚镇的脖子和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刚才捂着伤口的破布散开露出咬掉一块肉的脖子,难怪这血怎么都止不住。不过想到那女人的遭遇,翟定一心里只暗骂他活该找死。他是军人,最瞧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行径,虽然那两个妇人和这群贼寇在一起,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些无用妇孺,陈松也活该碰上个烈性子的,拖着他一起同归于尽了。那女人此刻,推开翟定一又靠回陈松尸体边,嘴上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翟定一你居然故意耽搁救治陈松,你是凶手,你等着,等到回了大营我必如实禀告将军,都是你瞎指挥害的损兵折将不说,还害了陈松性命,还有你,你,你,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说完就开始呜呜咽咽抽抽搭搭。
翟定一面无表情,一副懒得和这形若疯癫的女人计较的样子,眼中却杀机涌现。这女人虽然无脑,却偏偏戳中了翟定一的心事,本来指挥使是陈松,这指挥不力的锅怎么都甩不到他头上来,偏偏陈松现在死了,由不得陈国光找个替罪羊来,到时候这女人回去一通乱说,他翟定一怕是没命活了。清早,清点人数,带来的六十五人,含陈松在内死了七个兄弟,伤了二十来人,其中重伤不能起身的有三个,还有两个缺胳膊短腿儿,其余皆是皮肉伤,共击毙贼寇十四人,只有一女两男走脱。简单做了几个担架,将重伤的兄弟和陈松的尸体带走,其余只能先就地掩埋等回转再安排人来收尸,至于贼寇则是只统统取了脑袋回去。回程的路,众人都沉闷的很,整个队伍只听到那个女人不时传来的哭泣声。走到一片特别陡峭的地方时,那女人突然腿弯处被猛的打了一下,人不由自主失了平衡往前跌去,来不及呼救,转瞬间人已经跌下了山,等到众人赶到身前一看,人已经跌断脖子咽了气。之前还因为她出言不逊而感到气愤的众人,此刻纷纷开始感叹红颜薄命,草草收敛了尸身后就又开拔回程了,片刻功夫也没耽搁。走在众人身后的达鲁却红了眼睛,他抬头与趴在担架上的翟定一四目相交,片刻他移开眼睛又走回队伍里。
到了山下人们才发现翟定一已经开始发热昏迷不醒,他背上的竹签之前已经交待人不见到大夫千万不要处理,而且竹签上有倒刺,所以竹签到现在都一直稳稳的插在背上没人敢动,童捕快将人送到军营后才带着猎户和另外两人匆匆返回县城去了。意气风发的去,残兵败将的回,让军营里的人都大吃一惊。陈抚镇和小旗都死了,千户翟定一昏迷不醒,只能由队伍里的一个老兵代为讲述战况,在他嘴里自然是陈抚镇如何安排人月夜突袭,但是贼寇狡猾无比居然分成两股势力分别包抄,将士们不熟悉地形多被歹人暗中所伤,而陈抚镇则是身先士卒结果一时不查被人削了脖子。那小旗就更可惜了,是回来的路上一时脚软跌下山去失了性命。陈国光心中暴怒却不得不耐着心神询问细节,最后终于七拼八凑的知道陈松的真实死因,只是这还不如他身先士卒间被歹人所害呢。至于小旗的死,众人都异口同声是跌落山崖摔死的,问起翟定一则是一路趴在担架上动弹不得。
军营中谁也不知道,陈松其实是陈国光的侄子,那女人则是他婆娘的远房侄女,两人已有婚约,只等这次陈松大胜归来后,陈国光就可以顺势为他请封后成婚,此次出行兵强马壮的那侄女非说要去长长见识他也就由着她了,结果现在两人身死还都是这般窝囊的死法,想到家里婆娘不知道还要如何哭闹,他心中暗暗痛骂陈松不顶用。本来还想着寻个由头惩戒一番翟定一,谁知道,众人对他都是交口称赞其有勇有谋,更何况他现在还因为发热命悬一线,陈国光这时候找他麻烦怕是让人猜忌他妒贤嫉能,想到这里他一口气憋得胸口闷疼不已一气之下又甩手回了县城。
七八天之后翟定一才彻底从昏睡中醒来,他背上被县丞特意派来的老大夫深深的割开了两道口子,足有四指那么深才把竹签取了出来,取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怕他熬不下去了,那血哗哗的不要钱似的流。那竹签前端果然被修成了四棱倒钩的模样,光是看着就觉得眼睛疼,更何况扎在人身上,陈国光看到那竹签后心中暗爽了一把,翟定一虽然没死,被扎了这么一下还割开皮肉取出来怕是也要伤他一身元气,哼,活该。
等到翟定一彻底复原可以下床走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达鲁对那日听从他的吩咐害死那小娘的事闭口不提,翟定一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两人心中都默契的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保宁府自从童捕快回去就紧急张贴了那两男一女的通缉令,可惜至今半点消息也无,三人的踪迹仿佛真的沉入山林再寻不得。至于因为此次剿匪,县丞被嘉奖,而陈国光则是被四川巡抚赵梓让一张帖子发到都督府只得了一通训斥的事,翟定一听后心中是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群贼人为何手中有那般精良的武器,长刀匕首甚至还有弓弩,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人拿到鸟统的时候分明对它很是熟悉,懂得如何装弹丸如何开木仓,这还是简单的山民贼寇吗?这些疑问在翟定一心中盘桓数日便被他强行扫了出去,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千户能知晓的,他更怕他的探究会引来暗处猛兽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