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章 乌兰牧骑(2 / 2)敖包滩首页

“不会来了,勒勒车已经带走了所有的演员,任何表演都有谢幕的时候,再来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奶奶这些年只盼来了这一回,是不是?”祖母耐心地告诉我,这草原上的盛会不会天天有的。

“奶奶,你新教我背的毛主席诗词我会背了!‘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童音的吟诵让奶奶沉醉了,奶奶笑吟吟地看了我半天,“孩子你咋这么聪明呀!快让奶奶抱抱,我的乖孙女。”

水是草原的灵魂,用水洗过的文字如诗纯净,用水洗过灵魂如诗人神圣。我的祖母是草原上行走的诗,她用脚在草上写满诗篇。她让自己的苦难生活充满诗情画意。

“奶奶我还想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谁会主沉浮呢?”奶奶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毛主席和共产党呀!”

祖母以她弱小的身躯像一只萤火虫举着初衷;祖母的手里捧着种子可以燃烧这草原;祖母像立于绝壁的鹰,早已站成一块抽象的石头;祖母是晨曦的鸡鸣,试图唤醒她想唤醒的一切。

她希望这草原上的红色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人不会永远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支撑我们脊梁的灵魂却一脉相承。眼前的这个小孙女就是祖母一手带大的红,她希望乌兰的心中可以有随时能够迸发的共产党人的热情,可惜我还太小,无法理解祖母的急切心情。祖母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她要让乌兰快点长大,好能明白她的意图。

十五的月亮挂上了树梢,十五的月亮跑遍了毡房。月亮明亮的时候,忽略这漫天的繁星,那条银河躺在天际的黑蓝里。女人如水,即便再能耐也只是房子的一根柱脚,梁柁应该由男人来当。祖母背起了她能抗的所有压力,她的坚强无人能敌,她的身上是蒙古人的倔强,骨头是硬的。对一个爱喝酒、爱耍钱、唯独不爱回家的男人,祖母选择了将就,靠祖母一个人硬生生地撑起一个家。祖父和祖母结婚的那天为啥就没有个神仙拦着点儿呢!估计拦也没有用,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人无法阻拦。可贵的是祖母凭借一把想象铸就的铁锹在生命里挖掘,把无限循环之水留住,滋养着生命。

随缘吧!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回头路,即使有回头路又有几人会回头呢?白狐回头,必有所求。祖母的梦里常常看见那只白狐一步三回头,仙袂飘飘藏不住迷人的傲骨,那是因为祖母在还未出嫁之时,曾在老林里救了一窝白狐崽儿,这些白狐暗中护佑祖母才得周全,是报恩的。

祖母积德行善乐善助人是敖包滩的大好人,会修盆盆罐罐,且技术超好。谁家的盆坏了,拿来让祖母修补,祖母的铝片和铆钉把盆子的窟窿补好,即使别的地方再坏,祖母补的地方也不会坏。祖母的巧还体现在做铝的蒸屉,即放在锅里熥食物的圆蒸屉,虽然祖母没有学过数学也可以算出直径和半径,用两厘米宽的铝条揻成圆圈,把铝条的两头铆在铝圈上,做得精工细巧,有了这个蒸屉做菜的时候就能熥饭能给主妇省火还省时间。敖包滩的人家都有这个铝器件。

祖母的奶茶使我们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聚所,常常是这个来了,喝完奶茶走了,门口又来了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前客让后客,把座位让出来,像我的瞎大娘和二娘都是屁股沉的,非家里来人找才挪挪屁股走人。

每到过年,大家都会找祖母要窗花,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其中有小老鼠的图案最为精妙。来自孩子的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里咕噜滚下来。”灵动的小老鼠费力地爬上灯台,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神气活现的。她手拿刻刀,抠去镂空的地方,手起刀落切得不多不少,刻画得细致的地方就连老鼠的根根胡须都清晰可见,这手艺应该是刻纸技术的绝活儿了。

祖母对这样的红色感情深厚,因为跟随了党的领导,带出一帮军人,一众良民,祖母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染红绿色的草原,祖母用额吉的爱养育了草原上的一辈辈人,在草原上播种了革命的火种,火树银花迸射出火焰,形成了燎原之势。

回家的路坑坑洼洼,祖母不小心摔倒了。我握着祖母的手,想把她拉起来,可是我太小了。剧痛中,祖母说腿好像折了。

“乌兰,你回家,让你爸拿木板来抬我!”奶奶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的大腿。

我飞奔回家,中途还摔了几跤,满身是土,顾不得拍打继续往家跑。刚进院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爸!快!快去抬奶奶!拿木板!”

爸爸飞快地拿起木板,后面跟着妈妈、老姑,爷爷拄着拐棍儿,跟在最后面,一群人把奶奶抬回了家。

祖母瘸腿的日子是留给祖母最后的时光。即使是钻心的疼痛她也是极度冷静的,她自己把腿骨用手捏上,错位的骨头居然复原了,祖母的头上全是冷汗。她自己打了石膏,用白毛巾缠上大腿。这应该是她在支援抗联的时候,为战士们接骨中学会的,现在用在自己身上了。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自己当大夫给自己接骨。她仿佛不知道疼痛,也许她是人间的神。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仍让后人看见刚强。

她就是敖包上的那棵日月火,永远不屈地站在敖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