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生苦难重重。想要少吃苦,就得多挨累。想要少挨累,就免不了多吃苦。左右都不轻松。你看咱俩跑题了。刚才咱们要讲你是怎样放松下来的。”
“这就是那次发水的收获了。从那天以后我就不再害怕发水了,因为我有经验了嘛。要是再发水的话我知道应该先去关掉水闸,然后约水暖工来修补,连保险公司都不用找。想着从发水这件事中获得了经验,那天吃的苦头就值了。这几年我陆陆续续跟各类修理工打交道,修窗子的、修车库门的、修抽油烟机的、修空调的、电工、油漆工、修保安系统的、砍树的、杀白蚁的……来的次数最多的是勤杂工和水管工。每次他们干活时我都会跟他们讨教一下,然后自己找资料来看。维修知识多了,心里就踏实了。我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相信我能应付以后有可能出现的麻烦,就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想我这焦虑的毛病是刚来美国那两年得的。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碰到点事就怕得要命,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承受后果。总是担心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坏事,长期处于惶恐中,才坐下了这个病根儿。来B大后慢慢有了好转,但一碰到点儿事还是会习惯性地焦虑惶恐。其实要是冷静想想,理智上我也明白那些担心毫无必要,可就是控制不好情绪。”
“我有时候也控制不好情绪。”
“你也有这问题?”
“有啊。控制不好时,我就告诉自己,适当的担心害怕是有益的。害怕迟到,就早点出门。害怕失去工作,就要更用心工作。害怕失去健康,就要好好锻炼身体。害怕失去亲人,就要更好地爱护他们。没有必要要求自己一点不担心。把这些都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接受它。这样想可以帮助自己放松一些。可即便这样,我有时候也还是会担心过度。如何控制好心情,我想,是每个人一辈子的功课。”
计时器响了,沈昕从烤箱里端出一盘花生。闻着好香啊,我最喜欢吃花生了,我边说边伸手去抓花生。她笑着说你小心别烫着,凉了才脆。她问我想喝什么茶。我说我没怎么喝过茶,喝不出好坏。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绣着金色徽标的黑丝绒小包,“那就尝尝大吉岭红茶吧,是雷蒙的朋友从印度带来的。”
嘎嘎跑过来,手上还抱着校车,拉着妈妈去起居室给他放录像带。沈昕笑着说,猫和老鼠,嘎嘎百看不厌。
我俩端着茶具、花生和水果,走到餐厅外面的小露台上。那棵开着藕荷色铃铛花的树干从全木的露台底部穿上来,蓬勃地散开,伸向空中。树干旁边的小木桌和两把木椅上散落了厚厚的一层花瓣。下午的阳光透过枝叶暖洋洋地落在身上。几只松鼠在树枝上叽叽喳喳来回追逐。我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笑着说这个露台真天然,感觉咱们成了人猿泰山。
她倒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又倒了一杯端到鼻下闻。我学着她的样子端起茶。茶汤是清澈的橙黄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喝下一口,一股愉悦感飘升上来。我评论道:“刚入口时有一点点苦,然后感觉到了一丝甜。咽下去后嘴里只留下了甜。好像是果香的甜,说不清是什么,茶里怎么会有果香?”
“你的味觉很灵么,是葡萄味。”
“我的神经一向灵敏,过于灵敏。”我自嘲了一句,然后又喝了一口茶,细细地品了一下,“嗯,还真是葡萄的味儿。好喝,我平时不喝茶,周密喜欢。
沈昕嘴角噙笑:“你是爱他的。”
我的心一抖,像是被点中了穴道,浑身麻麻痒痒地不自在。我慌忙说:“爱?没有没有,我没往那方面想过,他也没想过。什么爱呀,那玩意儿,跟风一样,抓不住看不着。我不浪漫,他更不浪漫。我俩就是搭档盟友。能把伙伴关系弄稳妥,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的,我才不想呢。”
她笑笑,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