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翠和梁妈妈赶紧拨开围观的主子和各自的仆从，把郭麻婆架起来送去耳房，郭怀贞赶紧跟上去。

邵向阳把阿耶拉到一旁，悄悄的把刚刚的情形给说了。

邵玉衡并不奇怪。

邵志桓原本就可以直接把人送回大同县交给郭氏，之所以把人带回来，不单单是为了叫她来作证，而确乎是有郭麻婆的缘故。

郭麻婆和邵家是有几分渊源的。

且先说当年。

当年上党郡郭氏，也是知名的士族。家业颇大。主支长子郭昌在朝中做到九卿的高官。

在雁门关失守，胡人入侵中原后，宋氏想出了和亲的法子，和亲的贵女中，除了晋阳王胞妹卫国公主，还另有九个贵女陪嫁，朝廷依次给予郡君，县君和乡君的册封，另外并三百个侍女伺候她们。其中陪嫁的贵女中就有郭昌的嫡女郭秀荣，获封县君。

郭氏主支女儿受封和亲，这是大事。郭家大肆操办出阁宴，邀请本族姑娘们来添妆送嫁。

前脚和亲队伍出了洛都，后脚来送亲的旁支郭文和妻子发现自己十四岁的女儿不见了。

郭氏主支旁支中，原就属他女儿头一等的好看。

满郭府找，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还是郭昌庶弟郭为看不过去，私下里嘀咕了一句：“今儿秦家婆媳怎么走的这么急？来时不是都坐了马车吗？大嫂怎么还多备了一辆马车送她们。”

郭为是不忍心族兄没头苍蝇一般乱找，他虽不知阿耶和长兄夫妻具体做了什么，但是瞧兄长夫妻在女儿花轿出门时并不悲切，心里就犯了嘀咕。

如今再看郭文长女失踪，秦家婆媳回去时又多了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那时他还是有几分少年意气，心里不忍，便透了风。

郭文这才意识到，怕是长女叫郭昌夫妻李代桃僵，送去和亲了。可怜郭文虽有文名，却不是官身，又是族中旁支，在族内哪里斗得过主支嫡脉。

激怒之下，郭文与上党郡郭氏割席，举家搬离上党郡，一路追着和亲队伍路线，到了大同县，郭文的妻子就病倒了，接着郭文的二女儿也病倒了，再追不下去了，不得不在大同安家落户。

如今，这事竟已过去三十七年了。

三十七年，当年豆蔻年华的郭贞娘，背井离乡随着和亲队伍去了胡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不过是一个靠养牛羊维生的满脸麻子的郭麻婆。可她自认却是幸运的，因为当年和亲的公主，贵女，都死了。三百个侍女，也死了七七八八。

她还能活着回到中原，已经是托天之幸，是赵煜和邵家不懈努力寻找常王妃的同时，也心怀怜悯，愿意花银钱将在胡人手里做奴隶的汉人赎买回来。

在耳房的郭麻婆和郭怀贞的后续交流中，旁听的邵玉衡和邵向阳知道了郭文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不是他们不厚道有意偷听她人私事，实在是郭麻婆和郭怀贞都没有瞒着人，情绪激动下嗓门大且不说，也并不忌讳别人听八卦。别说送郭麻婆进去的梁妈妈和晚翠还在，偷听八卦的邵家其他主子也在，她们情绪激动之下，只恨不得多长两张嘴，迫不及待的说清所有往事，哪里在意有没有人旁听。

且说回郭家。

离开上党，漂泊他乡，失去士族身份的郭文，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大同县被强制征兵，一个死在了战场上，一个勉强活了下来，却只剩一条胳膊。大儿子的两个儿子，也在寒冬中没熬住，相继死了。

他的妻子在到了大同的第二年春天就没熬过去，死了。二女儿虽然侥幸活下来了，也嫁在了大同，但是最终死在了灾年，当时还挺着大肚子，一尸两命。

如今郭文膝下，三子二女，只剩残疾的老二郭钦，和郭怀贞阿耶，老三郭镛。孙子女中，老大郭锐的长子郭璀还在，如今是郭家当家主事的，老二郭钦有一子一女都已成家，老三郭镛前面一儿一女都没站住，就养大了郭怀贞一个女儿。

因着郭怀贞生下来就和当年的郭贞娘有五六分相似，因此，郭文就给她取名郭怀贞。

郭麻婆一边听一边哭。郭怀贞自然陪着她哭。

邵玉衡和邵向阳待她姑侄俩都停住了，这才进去，告诉郭麻婆，郭怀贞如今住在西府，她日后送奶过来，都可以去西府见一见。

又说，几日前抄了人贩子老巢后，功曹史（邵志桓）知道郭怀贞来历后，便疑心是郭麻婆娘家人，因此才将郭怀贞带回定襄，并叫人传了消息去大同，叫她家人来接人——实际上也是叫郭麻婆有机会与那边来人认认亲，瞧瞧是不是一家人。

没曾想不等郭家人来接郭怀贞，这边郭麻婆和郭怀贞已经认上亲了。

这是天意啊。

然而邵玉衡想的还要多一些。

他想的是，郭麻婆是当年和亲队伍里的亲历者，向阳前脚想写本书，后脚亲历者就来到他面前了。

这是天意吗？

他忧心忡忡，却还是振作精神，带着儿子取了足量的奶茶，一起去了福宁院。

福宁院里住着他的小九，都两个多月的娃了，一直不爱吃奶，浑身没有二两肉。都怕她站不住。

如今且用羊奶喂一喂试试。

总要多尝试的，万一她肯吃了呢？

邵玉衡带着儿子向阳一起去了福宁院，秦穗穗也带着去荣安堂晨昏定省的三个女儿回来了，见邵玉衡提着奶要叫九娘邵谨柔试试，这次秦穗穗没有拗着，好歹叫九娘吃上了。

九娘人小骨头软，嘴也叼，喂羊奶十分不配合。

那奶娘平素因着秦穗穗不上心，在九娘的屋里反倒叫她拿捏起身份，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如今见小郎君竟妄想用羊奶取代人奶，一边在心里怒斥他异想天开，羊奶哪里及得上人奶有营养，一边又暗恨他多管闲事，万一九娘贪上羊奶了，那她这个奶娘怕是当不成了，因此对邵向阳有些爱搭不理，邵玉衡慢慢的，眼睛眯起来了。秦穗穗素来也知道这个奶娘脾气大，只是如今她思想转过弯了，自然知道是自己选的奶娘有问题。

邵向阳叫她要注意把孩子拍嗝，自己提点再三她都不应，不由也火了。

邵玉衡自然不想他小小年纪落个雷厉风行惩戒下人的名声，自己下令将奶娘退回去，另外叫人寻奶娘来伺候——主要是这世道，世家贵族一边敢动用私刑对庶民和仆婢打打杀杀，一边还要随意散点银钱或者假意厚待下人，搏一个宽仁的名声，这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太多了。若真传了这个名声，保不齐就有人指责向阳暴虐不仁了。

好在换了个生养过的婆子来伺候九娘喝奶茶，听向阳的指令，这下喝的速度就上来了。

如此，耶俩先是叫郭氏的事情绊住了，后面又叫邵谨柔奶娘的事绊住了，这才耽误了去客院问候秦谟。

最后邵玉衡索性让秦穗穗带上几个女儿，一起去看望外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