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拾起陈旧的地图,将它平铺在桌案上,不同于一般的疆域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厉国为了在军事上压制沐国,除了练就出叱咤风云的墨云都外,还先后三次决开黄河河堤。
第一次“河夹滑城而东,为害滋甚”。
第二次“决河水,弥浸数里,以限沐兵”。
第三次便是厉国最终兵败那年,“自滑州南决破河堤,使水东注,曹、濮之间至于汶阳,弥漫不绝,以陷沐军”。
“河自杨刘至博州百二十里,连年东溃,分为二派,汇为大泽,弥漫数百里;又东北坏古堤而出,灌齐、棣、淄诸州,至于海涯,漂没民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食。”
“厉国气运已至此,欲反而无力,此生为厉国将,唯有以身殉国,方得善终。”
再看到最后的落款时,温汝韵的泪水止不住地落在纸面上。
闵逸。
那是她父亲的字印。
那个她想念了很久,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原来他当年是想过带兵投降沐国,不想再徒增死伤,可是他身后是一整个墨云都的将士。
他在担忧,如若是反了,即使他们日后能回到平凡的生活,也会被世人摸黑——他们的“反”是叛国,心存不轨之念。
只因世人见不得清白,只想把他人描摹得比自己还要漆黑。
名誉分明就是虚无的东西,不过是旁人看自己的眼光,却在无形之间能够把人压死。
可是他在乎了。
他宁愿战死沙场,来让他们免受口舌之辱。
可他不知,再后来,沐国的说书人讲述到最后一战时,竟说道:“有人云:厉国之大将闵逸,战前见风使舵,意欲投降以谋苟活,不料被拒,恼羞成怒之下,挑衅沐军,未料想最终死于刀下、被万军践踏尸身……”
温汝韵记得那一年自己十岁,跟着沫儿出门买新的画扇,恰巧路过说书的茶楼,沐儿想拉她离开,可她却想留下来听听未曾知晓的过往。
当她听到说书人这般讲述时,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自己内心如此敬重的人怎会是那人口中所说的卑劣?!
假的,假的!
凭什么冠冕堂皇地站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一刻,温汝韵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她猛然冲上去,一度想要伸手撕碎那桌案上的话本。
还是沐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先一步将她死死抱住,硬生生把她连拖带拽离开了茶楼。
倘若沐儿不拦她,她都难以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那一日独自坐在屋里不吃不喝,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担心得很,容婉芸甚至欲要找人出面——让浒州茶楼往后禁说这一段。
“书是撕不完的,我心里清楚就好了。”
如今她的耳畔再度回响起七年前自己说的这句话。
她仰首长叹一气,再低首时泪又落了下来。
这世间,所谓板上钉钉的事情有多少是真的呢?
史家一挥笔,便可论断他人平生功过;世人一言语,便能指点他人是非黑白。
“皆是雾里看花,自以为是罢了……”
只要自己认定做的没有错,功与过便无需让旁人来评说。
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温汝韵将地图折叠收进衣袖,端起烛台站起身,走到另一边寻找账目的踪迹。
隐隐之间,她似乎闻到一股好似烧焦的气味,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密室里的温度不同来时那般,不过坐了一会儿,她竟感到有些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