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短,不一会儿夜色就罩满整个北京城。
张允修被管家游七带到一处偏房,游七说了一句去通报,便让他好生休息。
因为旅途乏困,再加上屋内光线昏暗,温度暖和,张允修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自打得了李半仙的开解,他倒没那么担心。
天大,地大,真若是有了什么不测的时候,大不了跑到海外就是。
只要出了海,大明皇帝纵有千般手段,又能如何?
说不得,自己还能带着张家的残部,当一回海贼王。
想着,张允修嘴角一扬,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偏在这时,大门咔的一下打开,璀璨的宫灯刺得张允修眼眸一疼。
他睁开双眼,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约莫五十多岁,乌头黑脸,面容清廋,一对鹰隼般的眼眸,再加上下巴上的几缕胡须,使得来人颇具气度。
正是张居正。
“父亲!”张允修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他抬眼一看,张居正面色已现病态,顿时让他心中暗自叫了声“苦矣。”
张居正见到儿子私自来京,心中窝火,但又不好当着下人的面训斥。
他只是一挥手,命几名下人将宫灯摆好,退了出去。
父子二人对立坐定,张居正敛眉凝神,张允修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沉默数秒,张居正觑了眼儿子,无喜无悲地问:“你来京城干啥?”
张允修思索片刻,答道:“儿做了一個梦。”
“什么梦?”
“您...您死了。”张允修硬着头皮回道。
话音一落,张居正心中立马滚起怒火,整个大明,他还是第一次当面听到这话。
他冷冷瞪了眼儿子,继续问:“然后呢?”
“咱家被皇帝抄家,您成了犯官。”张允许眨眨眼,一一说道,“大哥死了,二哥三哥被判充军,四哥也被夺职为民...”
“混账东西!”张居正霍一下站起,拍案骂道,“小小年纪,竟生了这样的癔症,想来肯定在江陵是没用功读书!”
“快去把书本拿来,老夫要好好考考你,若是答不上来,今天的家法你是逃不了。”
张允修鼓足勇气,硬顶道:“父亲,孩儿这绝不是癔症,而是得了上天的指引。”
“好好好...好个指引!”张居正怒极反笑,冷冷刺道,“看来,只一年多不见,才识不长,你的骨头倒是硬上几分。”
放在以往,张允修哪敢说这种话,哪里敢这样顶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允修现在哪里还管其他,他张大嘴巴,一股脑将想法倾倒出来:“父亲,古人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父亲功高盖主,事后必受其祸。”
“放肆!你也配妄议朝政?”张居正撸起袖子一拍桌案。
“儿这不是妄议朝政,而是只求自保而已。”生死威胁下,张允修胆子大了起来,继续道,“太甲犯错三千,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
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还政,成为千古佳话。”
“周公吐哺,还政成王,亦留下千古美谈。”
“霍光行废立之事,把持朝政,最终却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的。”
张居正听儿子竟把自己比作霍光那等权臣,气得五官挪位,大声呵斥道:“黄口孺子,你懂什么,今上年幼,如何亲政?”
“今上已二十有一,已过弱冠之年,父亲二十一岁的时候,总不能事事都由着祖父做主吧。”张允修毫不留情地讥道。
张居正被戳中痛处,眼神一寒,冷冷问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老夫是个大权奸,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