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问么?
张允修暗暗吐槽,表面却是一缓,赞叹道:“父亲操庙算之权,行强国富民之术,内革官场弊端,改革税法,外整边防,任用戚大帅,李成梁等名将,万历十年,谁人不知父亲丰功伟绩?”
知道就好。
得到儿子的赞赏,张居正面容也缓和下来。
张允修却继续道:“但,为子孙计,父亲还是应当急流勇退才对。”
“古人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君若失臣,尚有彼臣可代,臣若失身,必将万劫不复。”说到最后,张允修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张居正脸色露出一丝凝重,沉默一会儿,才说:“为人臣,自当轻生死而扶社稷,一死而已,有何惧呼?”
“那就请父亲先杀诸位兄长母亲与姨娘,儿请后死!”张允修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好哇,好哇,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血性。”张居正笑着走上前,忽然笑容一凝,朝外边喝道,“来人,给我把这逆子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三人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张允修看着来势汹汹的几人,叫停道:“等等。”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张居正问。
“我自己走。”张允修对准父亲一拜,打起感情牌,“还望父亲保重身体,您的身体才是国朝之根基。”
张居正沉吟片刻,摆手道:“罢了,这五十板子暂且记下,待秋试过后再打,省得耽搁秋试。”
几人对视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张允修一喜,正待继续给父亲洗脑,张居正脸色一冷,摆手道:“你也下去,日后再敢说这些怪话,数罪并罚。”
“哦。”张允修耸拉脑袋,退了出去。
屋内,张居正踱步到椅子前坐定,紧闭双眸,回想起小儿子的慷慨激昂,摇了摇头。
对于儿子的劝告,他虽心中一惊,但也仅此而已。
那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取予求的感觉,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他张居正立志就是要成为,吕望,周公那等人物。
操庙算之权,行强国富民之术,如今新政正值关键时刻,他不可能弃官不做。
当然,他如此把持着权力不放,还是因为少年时期发生的旧事。
嘉靖二十七年,陕西总督曾铣上“复河套疏”,结果被奸贼严嵩抓住机会,诬陷当时的首辅夏言勾结边臣。
曾铣含冤而死,首辅夏言更是被腰斩于市,成为第一个被腰斩的首辅。
那年他才二十四岁,刚刚被选为庶吉士。
从此以后,大明王朝的政治斗争,愈发激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严嵩、徐阶、高拱,有那个能安然退任的?
他不想退,也不能退。
他一退,他身后的朋党如何保全?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首辅的任上。
“咳咳...”
想到这儿,他咳嗽两声,踱步到门外。
刺骨的冷风砸在脸上,他整个人清醒不少。
此时,外边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上又飘起鹅毛大小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上,瞬间与地面融为一体。
“砰砰砰...”忽然,几声炸裂响起。
数道漂亮的烟花冲破黑夜,在空中激荡起绚烂花火,然后消失不见。
张居正怅然若失,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一生,就如同这灿烂的花火一样。
虽然时有绚烂,但总归会归于宁静。
正在他愣神时,一道恭敬的声音从后边响起:“老爷,今夜的鹿血还割吗?”
“不割了。”张居正摇摇头,紧了紧身上衣物,披着夜色回到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