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城外,密林深处,夜色似水。
少年封之信和阿鬼坐在树尖上随清风荡漾。
瑶林琼树,叶影婆娑,凉风拂面,沁人心脾。
每次练完剑,二人总会这般在树上闲聊一阵子才会回去。
阿鬼说道:“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古老的说法,你爱不爱一个人,闻她身上的味道便可知晓。”
少年封之信看着阿鬼,似懂非懂。
阿鬼接着说:“大意就是,当你非常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特有的气味,这种味道不管是香是臭,都能让你着迷。”
少年封之信有着清澈的眼眸,被月光照亮,更显得明眸英目,双瞳如炬。他静静地听,并不发问。
“据我父亲讲,这是一种很神秘的物质,在我的家乡,它被称作‘梦落花之味’,”阿鬼似乎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忆着父辈们的忠告:“当你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梦落花之味时,说明两个人是相配又相爱的,你的心和身体都选择了她。如果有一天你闻不到她身上的梦落花之味,或者说不喜欢这种味道,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其中一个人不爱了。”
***
封之信猛一睁眼,自梦中清醒过来。
这段记忆,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中。
阿鬼说话的样子,谦卑亲切,宛若他犹在一般。
封之信没有亲历阿鬼的离世,没有见到血淋淋的眼珠,在他内心深处,总觉阿鬼只是去远行了而已,或许,总有一日,他又会忽然而至,站在庭院中,如常的问一句:“子厚,今日你想练什么?”
可是他知这些终究是不可能了。
***
忽的,他鼻子一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股自第一次出现便萦绕在他心头的味道。
就见他房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中,一个身影款步而来。
此人白衣白裙白帷帽,正是已多日不曾出现的拈花落剑,她这身装扮,就和最后在平洲城见她时一般模样。
封之信披衣起身,关好房门,刚要点上烛火,亓官初雪用妩媚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不要点。”
封之信手一停。
亓官初雪往桌前一坐,说道:“你可知你父亲曾经日日到德兴宫门前跪请布防之事?”
封之信坐在她对面,说道:“礼告诉我了。”
她“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问:“你早知我打不过王兆,对不对?”见封之信微一点头,她苦笑一声,问:“为何不告诉我?”
封之信缓缓说道:“王兆的武功是宫闱秘事,只有圣人的亲军知道此事,起初我不便说起。后来,我一想到你杀人手法之残忍,实是盼着你二人鹬蚌相争,他若将你抓了,你便无法随意杀人,江湖上也不会再被你搅动风云,危及国本。”
亓官初雪仰头直笑:“你倒是毫不避讳,真敢实话实说。”她盯着封之信看了会,又问:“那你又为何让太子礼救我?”
“经过平洲城一役……”他顿了顿,“我并没想到你会不告而别,平洲城外我已说过,阿鬼的仇,由我来报,我只盼着你不再杀人,就此隐姓埋名,平稳安宁,才是对阿鬼最大的告慰。”
亓官初雪不可置信的问:“怎么?你不抓我了?”
半晌,封之信说道:“不抓了。”
她如释重负的一笑:“那你不早说,我以为你一心想将我送进大牢,关我到海枯石烂。”
封之信轻轻重复了一句:“关你到海枯石烂……这倒提醒了我……”他话未完,已伸手向着亓官初雪手腕处抓来。
她一惊,身子未起,连同身下的凳子,直直向后退开,躲开了他这一抓,怒道:“你不是说不抓我了?”
封之信依然去抓她手腕:“我答应过澹台师秀,将你送到灵洲城他那里去,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
亓官初雪哪里会任由他抓,她无声无息的飞转身体,迈开腿在房间中轻点跑跳,躲着封之信欲抓住她的两只手。
二人于是就在房间中,一个跑,一个追,转眼间便跑了二三十圈,竟然安静的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未发出。
亓官初雪见封之信毫无停下之意,边跑边骂:“我又不是什么物件,还要被你们送来送去的,我爱去哪便去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从前我师父都不管我,如今哪轮得到你们来管?”
封之信手脚也不停,一边追一边抓,几次就要抓住她,却总被她轻巧避过,他说道:“如今师父已死,我既然是你师兄,便要管你。”
亓官初雪“呸”了一声:“你脸皮是城墙做的吗?你又没拜过师,是我哪门子师兄?”
封之信笑问:“阿鬼有让你拜过师?”
亓官初雪一想,还真没有,依阿鬼的性格,怎么可能还搞个拜师礼,封之信一定也是猜到这一层,才故意这么说。
见她一顿,封之信又道:“师兄管师妹,天经地义。”
亓官初雪听到这句话,脚下忽然一顿,就这么一顿的功夫,她就被封之信抓住了手腕,她吓得大惊失色。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封之信要去扶她,却不想被她趁机反手一翻,挣脱了被抓住的手,飞身一跃,站到了窗边,远离了封之信的“抓捕”。
她下意识将手腕往袖子里收了收,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不然,在他封之信面前,斜飞脉都成了负担!
她之所以脚下一顿,是因为封之信的这句:师兄管师妹,天经地义。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管她什么,但前十九年,他确实一直在管,只可惜未来,她们说不定再也做不成一家人了。念及此,她忽然心中一痛。
封之信问:“所以你不愿意去澹台师秀那里?”
她回答:“自然不愿意去。”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