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学报出来了,乐观悲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点,和其他同学一样——彭先生上课时抱了一叠纸走了进来。在彭先生关于学报的介绍中,印制出来没多久还充斥着松墨香味的学报一张一张传递到各个学子手中。乐观悲快速过了前两版,然后看到后两版的内容——《分院选择应知》《关于预备科分院选拔的规范强调》。第一篇是介绍了县学接下来分院报考的章程、录取规则、入院后的各院学科介绍,还有以后进修和就业方向进行了详细说明。第二篇则是来自县学最高管理者——学正大人的文章,署名张青松,则是强调报考分院,本着尊重学生意愿,自主选择、择优录取的精神,任何人不得干预和影响他人填报志愿。如有发现违规行为,一律取消学籍,永不录用。
“给先生反应的事,都被先生听进去了。”乐观悲内心泛起一种温暖的感觉,彭先生对自己意见的重视让他很感动。
“乐悲观,你看这里,看这里!”坐在邻桌的凡非凡,拿笔捅了捅乐观悲的胳膊,指着学报的某处。乐观悲定睛一看:在开页第一版《启报》的大字下,有一行小字:主撰彭梦宁,编撰一栏,有几个先生的名字,然后最下面是“乐观悲(学子)”。这一下子,乐观悲成了班上“最靓的仔”,这下大家都知道了班上还有这号人物,而之前,也就只有部分同学知道他是个买卖餐票的“倒票人”。
只不过这风头还没出两天,就有麻烦找上门来了。“乐观悲,你出来下,有事找你。”这天有个同学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来找乐悲观。他没多想,以为是买餐票,跟着就出去了。结果出了教室门,对方拐到了墙角处后面,乐悲观走过去,一转角,就看到对方有七八个人围了上来,领头的是“武派”的几个人。
“呵呵,听说你小子现在很猖狂?”开口的叫朱炎,正是班上所谓“武派”的头。说完,一脚踹了过来,乐悲观下意识闪躲开去。朱炎一小子恼羞成怒:“哈,还敢躲?兄弟们,动手,让他今天知道阎王爷的厉害!”说罢一群人就把乐悲观围在中间动起手来。都说好汉难敌死守,乐悲观被围在里面逃也逃不出去,只能双手护住头,而这帮家伙显然也“很有经验”,他们只招呼身上,不打脸。乐悲观的肋部和肚子上都挨了几下狠的,疼痛感火辣辣的弥漫开来,整个人忍不住弓成了虾。听到上课的钟声敲响,这伙人停了手。“小子,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要以为有先生撑腰,先生算个屁!你下次再敢乱讲话,就没今天这么好运了!”朱炎用手抬起乐悲观的下巴,拍了拍脸,然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凡非凡很快就发现了乐观悲的异样,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后,想去找朱炎他们算账,但是被乐观悲拉住了。武派这群人飞扬跋扈,早有耳闻,为首的几个人都是军队将领的子弟,而朱炎的父亲是本地城卫军的副统领,手握实权。凡非凡只是商贾子弟,根本无法抗衡对方,也招惹不起,乐悲观不想连累朋友。“没事的,就是打了几下,不碍事的。”乐悲观强忍着疼痛,挤出微笑安慰好朋友,虽然自己内心何尝不是天翻地覆——愤怒、疑惑、少年郎的尊严,身体的疼痛感远远比不上心里的汹涌波涛的痛苦。
乐观悲猜到对方动手的原因一定和学报上那篇院长的文章有关系,但是他的成长经历也让他知道必须忍——跟着父亲耳濡目染了很多事情,让他知道在这个世道上讨生活,总有人不会跟你讲道理的。富亲戚瞧不起穷亲戚,强盗用利刃抢夺他人财产,父亲送货时动不动就会被城卫军索要好处,反之种种,让这个少年郎对人性困惑又敏感。他从小朦胧的知道,亲戚靠不住,大家都只会对家境富裕的人、家里做官的人、手握刀剑的人客客气气甚至卑躬屈膝,知道自己只有比别人强,才不会被人欺负。关于怎么变强这件事,从军他不想离开家,当官他自知不是这块料,所以他才会一直想经商做个富人,不只是为了衣食无忧,而是为了让父母生活的更有尊严。对方敢于动手,就是因为觉得乐观悲根本没什么背景,所以对方不怕被报复,也瞧不上乐观悲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性威胁。
乐观悲是个对人有礼貌的人,但是他不擅长交朋友,因为他其实对人是保有警惕和保持距离的,凡非凡是他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凡非凡性子活跃,与人交谈从不仗着家境优渥而对人轻视,两个人到现在也没打听过对方家世,他们两个人平等相交,彼此都对对方性格很欣赏,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所以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愿意自己朋友因为关心他,而遭受不必要的麻烦。凡非凡因为乐观悲一直坚持不让他去找回公道的事,很是不高兴了一段时间。然后这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发生的事,在当事人的沉默中,像池塘里的小水花,很快消失了涟漪,但是这件事造成的波澜,在受害人的内心会久久消失不散,可能将来会在某个时机,像蛰伏的种子刺出土壤。
但是乐悲观依然低估了人的恶意,彭先生本想提携学生的好意,反而把事情推向了大家都不曾想到的一面——有人举报乐悲观在学校收售餐票一事,表示身为学报编撰,却做出此等行径,有辱圣人门第。当乐悲观被人传唤至偏厅,在当初跟他们新生训话的督导先生齐祖恒的办公室,才得知了此事——齐先生说有人举报他,所以传他来问话,让他不必紧张,如实回答,然后问了他两个问题:一、是否有强买强卖行为;二、所获盈利的用处。乐悲观虽然紧张,但是依然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做了描述,甚至把餐票的收支账目、盈利几何、目前在学报上花费了多少、结余多少,详细数字都说了的清清楚楚。齐先生惊讶于乐悲观表现出来非常清晰的账目能力,对乐悲观如此配合也很满意,让乐观悲在纸上把提到的账目明细书写了下来,接着签名按了红手印。齐先生看着写出来的东西,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此事,县学会按规定调查,你回去后专心学业,不必害怕多想。”
乐悲观本想找彭先生询问下情况,但是彭先生却接连几天没来上课。乐悲观看着依然如往昔般的课堂,看着同学们打闹戏耍,却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之中。他想不明白,他做的事,明明是帮先生做的好事,不曾以祸害谁为目的,为何会被如此针对,不知何处投来的恶意,事情会如何发展,会把他带向何方,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