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空落落的酒肆内,门窗紧闭,幽暗无光,死气沉沉。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酒气,但还掺杂着腐烂的恶臭,两种气味交织,令人作呕。
凭透过窗纸的光,隐约可见,在柜房前,有位身形瘦削的老汉,佝偻着腰,头戴斗笠,手执竹篙。
他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面庞,只露出尖瘦的下巴。
“黄老三,前夜带来的那几头豕畜,送去黎城了吗?那边的上使怎么说?”
斗笠老汉捏着极为沙哑、尖细的声音,朝着空荡荡的柜房问道。
但酒肆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店内沉寂良久过后,柜房的陈列柜上,那些排列着的酒坛,突然间,叮叮当当摇晃起来,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推搡柜架。
噗呲,噗呲。
两只被浸得糜烂、青紫的手臂,分别从两只酒坛中戳出。那手臂上的皮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散着酒香与恶臭。
它们颤颤巍巍地朝旁边的酒坛摸索而去,指骨戳破坛盖,伸入其中,抓着湿漉漉的头发,缓缓从中提出一个无脊人头。
那颗人头糜烂得面目全非,双眼紧合,脸上的血肉像是随手抹上去的泥,白骨森然外露。
老汉不为所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景象,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冷冷注视着。
那双手,一只手提着人头,一只手盖在额前,两根骨指小心翼翼地刺入眼缝中,将眼皮轻轻勾起,露出一对无瞳浑白眼珠。
眼珠骨碌地翻转一圈,两道微细如缝的竖瞳翻到前面,上下打量一遍戴斗笠身影,两瓣白唇微张,不动却有音,其声雌雄莫辨:“上使说,太少了。”
“少?”
老汉斗笠下的双眼一眯,细长如刃,道:“前些日,不是有不少灾民路过吗?为何又不允许我出手?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上使说了,那些人不能动。你再去找些别的送来吧......”
斗笠老汉脸皮抽了抽,半响后,缓缓吐出几个字:“先结账。”
被称为黄老三的提头‘人’,嘿嘿一笑,勾着眼皮的手从脸上离开,眼皮合上,它便如盲人一般,朝一旁的酒坛里摸索去,一边摸索,一边默默数念:“一头豕畜三枚钱...两头豕畜五枚钱...三头豕畜......”
它沉吟片刻,忽然嬉笑一声,从酒坛中摸出了一把铜钱,撒在柜桌上,铜钱落下,丁零当啷作响。
“嘻嘻...六枚钱。客官,请收好~”
斗笠老汉默不作声,拿起铜钱,娴熟地将铜钱一枚一枚含入口中,细细吟味,仿佛品试珍肴。
“哎呀~芦哥哥,咱们都合作那么———多年了,还信不过咱家嘛......”
提头‘人’黄老三,扒开眼皮,见老汉这副作态,连忙捏着嗓子出声。此次隐约可听出他是男声,其调却像女流。
斗笠老汉充耳不闻,头也不抬,依然仔细品试着每一枚铜钱。
等他将六枚铜钱俱一一试过后,他将五枚铜钱收入囊中,其中一枚摆回桌上,淡淡道:“这枚,假的。”
“讨厌啦~下次再给你吧,人家再拿一次,好麻烦的———”
黄老三矫揉造作,羞涩说道。
斗笠老汉眼帘微微一低,没有多说,转身便离去。
离开酒肆后,他来到了湘河边,撑着竹筏在河岸边徘徊,像伺猎的猎夫。
他在河边漫无目地游荡了两日。
这天,忽然间,天边一只鸟儿飞来,落在了竹筏前头,朝老汉咕咕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