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氛围于我和三姐的计划来说，正是好时刻。于是我就付诸行动了。至少我要把这个千难万难的开场白起个头啊。

“大爸……那个……那个……”

“这个丫头，不能好好说话么？吞吞吐吐的。”

我以为我至少能有个顺利的开场白，结果还是紧张到语无伦次。反倒是大爸被我的笨拙逗得嗤然一笑。

大爸这一笑，当真的缓解了我的紧绷的神经。

“大爸，你让三姐去上学吧？……村里的女孩们都去上学了呢……我觉得三姐也……应该去上学才对……”

好艰难啊，我紧张到快要窒息。我以为我的开场白终于完成了，虽然磕磕绊绊，但是终究是完成了。接下来，准备进入重头戏了。看看大爸是答应呢？不，哪有那么爽快的答应，那是痴人说梦。一定是不答应的，断然地决绝的。

那么，我准备了一整夜的腹稿，不就是拿来说服大爸的吗？所以，不怕。等他反对的意见说出口了，我再去说服他吧。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我以为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大爸发声，只一个劲儿地“吧嗒吧嗒”吸着他的旱烟。看起来好像他正在认认真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我于是也不着急，至少他没有一口回绝。他在考虑呢！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这个时候，餐桌上三姐家一家人都在屏声敛气，齐刷刷地看向火塘这边。大家好像都被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给震住了。

只有三姐低了头，无声地轻轻划拉着碗里的饭。一半天却一粒米也不曾划进嘴里。

大爸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就是不说话。什么情况？他露出了笑容，他笑了。这事儿便可乐观。

但是我觉得大爸考虑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我就禁不住要提醒一下他，或者要乘胜追击嘛。

“大爸，我母亲都说三姐读书是一定有前途的，你就让她去读书嘛。”

“嗯……叭……叭……”

大爸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嗯”，然后接着一口口地“叭叭”吸着烟。

嗯？他说嗯？他这是……答应了？

“答应了？大爸，你答应了？”

“嗯……叭……”

依然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字眼，还拖着长长的鼻音。依然不停叭叭着他的烟。

我这回整颗心都要欢呼雀跃了。我端端正正地在大爸身侧多坐了一会儿，以表示对他的无限尊重和更加尊重。

“三姐要上学，我也要上学。”

四姐噘着嘴，一边划拉饭，一边小声说。声音小到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她始终也不敢抬头看她的父亲。

“她去上学去了，谁放羊啊？我可不会放羊。这么多羊，我可伺候不了。”

二姐低着头，也是一边划拉饭，一边小声的抗议。越到后面，声音小得听不清了。

三姐也低着头，但是她在认真的吃饭。不像刚刚那样食不知味。

饭桌上除了大娘、三姐、六妹妹和少华在认真吃饭。其余人都一下子食不知味了。连五妹妹也沉着她的小脸，小嘴气鼓鼓地撅得老高。

五妹妹跟我是同岁的，也该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生在大爸家，不敢提上学的事。大概是想也未曾敢想过一下下的。

三姐吃完饭，一刻也没有休息，就主动背上背篼，拿起镰刀，小声说了一句：

“我去割牛草了。”

然后拉着我，轻快地走出院门。

本来三姐只管羊的事情，别的事情一概不关她的事。一般都是大姐、二姐和大娘每天都要轮换割草喂牛的。今天，三姐却积极主动起来。

我知道三姐的心情，我用眼神和默契的笑容表扬了她：干得对！

“假积极，哼！”

四姐的声音隔在了院门内。我和三姐出了院门便撒开手脚飞奔开来。

“我爹是真的同意了吗？我咋不敢相信呢？”

“怎么不是真的？我问了两次，他都‘嗯，嗯’的。还要怎么才算答应？”

“嗯，对哟。我还是感觉挺不真实的。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你掐我，快，掐我。使劲儿掐。哎哟！哈哈……好痛哦，是真的。”

“神经！还要不要掐了？”

“不掐了，不掐了，是真的了。”

我和三姐约好了明天早上10点钟，我去她家院门外的小沟边等她。

三姐背上背的草垛子，足足有她家那座小耳房一般大。这一垛牛草足够她家三头牛吃两天两天夜了。成年人也少见能背得动这么大堆草的。全村也只见过坎上刘家媳妇儿经常背着这么大堆牛草的时候。

可那刘家媳妇儿是什么人？村里人称“老水牛”的，有名的蛮力女人。是身材纤细的三姐能比的么？

可见为了上个学，三姐有多拼。

刚才，她跪在地上背着草垛起身的时候，脸都憋成紫色的了。她背着草垛的时候，只看见两只短短的，像那矮木凳的两只脚一样的双脚，其余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庞大的草垛在前面蠕蠕地移动着。

我一时对三姐起了心疼，转念又化为一阵欣慰。感觉三姐苦尽甘来的日子就到了，改变命运的时刻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