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身白刃里,
杀人红尘中。
——唐.李白.《赠从兄襄阳少府皓》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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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看似充满不确定性,实则并非如此。
如果将视线聚焦于某位普通人,你就会发现,一切皆有规律可循。
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此人所有的动态行为以及成长变化,几乎全都局限于一个可预测的范围之内——甚至他周末要去哪家饭店吃饭,这种看似本该随心所欲的事情,同样能够轻易判断。
或许有人认为,增加财富可以改变此类状况。而实际上,有钱人的规律曲线,比起穷人来说,更趋近于平稳可控。
除非有极低概率的变数参与其中,才会改变或终止这种规律——比如,在上班路上突然被掉落的陨石砸中……等等之类。
但一切未能致命的变数,往往只会创造大同小异的生活节奏,最终还是要回到规律之中。
——规律并非总是坏事——
辛归路自八岁起便开始接受最残酷、最高效的武技、功法训练。在其后三十多年时间里,这种锻炼雷打不动,极具规律。
规律(或者“规矩”)——让他于一次次的生死搏斗中幸存至今。
但对一个刺客来说,被人把握住“规律”,无疑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柳十一郎算准辛归路要骑摩托车撤离,才会自空中对他发动雷霆一击!
——辛归路则算准了柳十一郎必定要履行职责,才能提前做好决斗准备,进入“空明之境”(据说,很多从事“正当行业”的人,磨练自身技艺接近极致后,同样有可能于某个特殊时段,被动地进入“空明之境”。辛归路为此曾前往现场观看过一些关键场次的体育比赛,从而证实了某个篮球明星所言非虚)。
凌晨一战,柳十一郎虽然受伤失利,短时间内不会再度出手。但来自昔日“亲戚”们的追击难免还要继续。
自己出身于一个多么危险的“家庭”,辛归路心知肚明——他曾经是猎物,后来变成了猎人。如今,他即是猎人,亦是猎物。
有位前辈说过——不可预料,才是生存的唯一秘诀。猎人猎物,皆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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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行宫镇还有近半距离时,辛归路寻了个僻静无人处,将他胯下这辆不远万里、专程从英国运来的古兹摩托,沉入田埂旁一条小河沟内。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他打算绕个远道,步行回“家”。
从锦囊里摸出一枚光滑明亮的硬币,把它高高掷向空中——人头往北,数字往南。
——其实无论抛多高,辛归路都可以任意操控硬币掉落后的正反。但这次,他选择了听天由命。
硬币落回掌心——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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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路,向南再向西,是一片穆斯林的聚居地。邻近几个庄子里的村民,大多以养殖、贩卖、屠宰牛羊为业。
腥膻味弥漫数里。旁者倒也罢了,如辛归路这般感官异常敏锐之人,一旦经过此地,就免不了被熏得直皱眉头。
可腥膻同样会化作美味。
行走在乡间小道上,隔不多远,就会见着一家卖羊汤、烧饼的陈年老店。
羊肉和羊杂,乃是当地人早餐时的主力军。提前煮熟后,每样切少许在大碗中,使羊骨头吊出来的白汤一冲,再撒上些青绿色葱花、芫荽、蒜苗,正宜搭配麻酱烧饼。
已有接近二十个小时未曾进食。“还谷丹”的效力渐渐消失,更为强烈的饥饿感向辛归路袭来。
再次抛硬币决定了是否停下来吃早饭——他此刻正坐在附近十里八村最“光鲜”的一家羊肉馆的最角落里。面朝店门,小口小口地呷着汤。
顾客虽然稀稀疏疏,却始终络绎不绝。
店家摆了明档,能够瞧见玻璃橱窗背后的情形。
一个厨子正忙着把羊的心、肝、肚、肺、肠统统切碎。
另一个则用长柄大勺将汤锅敲得叮当作响。
餐桌上掉漆的地方浸满了油脂,椅子坐起来也不太舒服。
仿佛在等待咽到胃里的食物就地转化成能量。不急着去“干活”的时候,辛归路吃东西的速度就会变得很慢——却并非为了享受食物。吃饭这等琐事在其看来,更像是一种负担。
他甚至常常会想:传言古时的修行者,或日啖只牛,或终岁不食。吃一顿顶一年,真是方便快捷,令人羡慕——然而这种心情,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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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用去小半个时辰。辛归路走出饭馆后,又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圈子。
直到中午时分,确定了无人跟踪,他才悄悄抵达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藏身之所。
行宫镇北边不远处的高阁乡里,有爿辛归路十多年前化名买下的厂房和大院子。因他每次回国都要在在此盘桓些日子,渐渐便将其布置成了一个“安全屋”。
这块“产业”近来增值不少。传言说后年就要动迁,因此价格更是坐地加番。
与其他业主逢拆则喜不同,辛归路对此事颇为头疼。他已经打算把院子白送给擅长倒腾房产的好友朱大先生处理,只是不知对方看不看得上这穷乡僻壤。
丈许高的砖墙上,围着带倒钩的铁丝网。一面紧临田地,一面是条干枯的河沟。
厚重铁门紧闭。厂房高处的玻璃,被村中顽童使弹弓打得七零八落。
辛归路绕到院子背后,趁着四下里无人,打开一扇小门,侧身而入。
房中房。高大的厂房内部建着一排靠墙的小屋,虽然每间都在外装了防盗门,实则相互通连。
仓库里堆满易储食物和饮用水。
厨房、洗手间分开设置在两端。
一间制作武器、暗器、机关陷阱的工作室,工具和材料全都整齐地摆放在工作台旁两个大货架上。
医疗室里除了常用药品,专业的设备足够让他给自己做一台小型外科手术。
武装室同时也是卧室,备用的几部卫星电话和全球卡就放在床头。而他那张单人床下埋藏着的某样东西,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瞬间把百米内的一切化为灰烬。
辛归路端坐在工作台前。
今天凌晨,将“第六仙”、“四叔”以及他们无用的遗物全都焚烧殆尽之前,他取走了三样东西——此刻全都摆在台上。
玄铁九宫八卦牌,“四叔”的随身兵刃和法器。铸纹精美、边缘厚重,鼻钮上系着条蛟筋。是件难得的宝物。
一枚径约二寸的和田玉佩,其质温润细腻,宛若一盏春水。上面粗疏地刻着个奇怪的花纹。虽说古意盎然,却明显是个近现代作品。因它用料十分名贵罕见,辛归路特意将其存留了下来。
最后一个竹简模样的物件,看上去年深日久,饱经风霜。可既瞧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亦猜不出有何用途——似乎由某种动物的甲壳制成——奇特而强大的灵力,在这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淡黄色“无字简”里缭绕。
少年受训时,辛归路曾与别的“兄弟姐妹”们跟随一位族中长辈学习过识灵辩物之术,成绩斐然。
可他将这“无字简”翻来覆去研究了半个多时辰,又拿来笔记本电脑,使用卫星电话联上网络搜寻查找,还是一无所获。
正要将三件遗物收起,电脑屏幕的右下角突然闪动,他的加密账号收到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