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不遂人愿,不待面目狰狞的沈眉锦趁此痛下杀手,无边的长空中竟脩然泛起了厉厉枭声——一只青白的矫健鹰隼瞬间撕裂长空,振臂疾驰而来。
亦是此时,大地也不由得泛起了沉闷低鸣,沈眉锦环首四顾,一时茫然在原地,早已将斩草除根的打算抛之脑后。
搜寻记忆,沈眉锦忽的认出了那只誉为海东青的鹰隼,正是曾经叱咤西北的藩王——赵凝芝,所豢养的猛禽!
沈眉锦瞳孔蹙缩,连连后退,没时间再顾忌陈守拙,只管大声吆喝着身旁流寇,一瞬间就将手下门客团团圈在自己身边,直至围做坚实人墙,看上去固若金汤。
位居正中的沈眉锦比谁都要清楚这鸟动静。所以如今,纵使被人流团团围住,他也不觉心安,反倒是洞穿心底的恐惧感正以此为基,不断席卷着全身上下的寸寸筋脉。
方才还只手独占鳌头的他,此刻犹如败家之犬,仅仅是一只划过眼界的矫健鹰隼,便足以吓得他不知所措!
一众镖头、镖师已然摸不着头脑,他们并不了解这只鹰隼的意义,只是疑惑着沈眉锦的异常举动,又被这一时惊天撼地的动静所惊诧。
恰在此时,陈守拙横眉长舒,再吐浊气,心境如释重负,提刀瘫坐在地,闲情逸致的沉心练起了吐纳。
才昏厥醒来的刘文东以及一众镖师,环顾四周,不免一头雾水。
“这陈守拙在干什么!?”
“这鸟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喂!你们看那个!”
众人目光飘动,眼见山腰凹下的一块要道,二十余玄甲铁骑阔背负弩,腰挂环刀,纠速夹道而来,蹄声铮铮甲胄坠坠,具装马槊长驱直入,引得整座阎锣山为之地动山摇。
惊诧之余,众人又见为首扛纛之人手中所扛的一柄王旗,恰用浓重朱红划着:燕!
伴随一抹猩红飘扬成练划过眼前,顿时掀起滚滚烟沙。
视野被遮蔽的众人,耳畔旁唯闻凄声连天,哀鸿遍野,像是山野魑魅引喉高亢的凄厉怨声。
待玄甲悠悠止战,满天尘沙尽数散去——对眉锦庄客们赶尽杀绝的杀戮这才停歇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后,一片真正的人间炼狱,毫无吝啬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数十余流寇有的被锐利马槊横腰斩断,有的尸首遍布致命踏痕,有的竖着分成两半,更有甚者直接被铁骑们的改制巨弩射得面目全非,活像个蜂窝!至于罄竹难书的沈眉锦,则是享受着别与他人的五马分尸待遇,身躯遍野!
回首造成这一盛况的二十余玄甲铁骑,良鞍之上的精兵无一人伤亡,座下战马毅然昂首自若,仿佛知其功勋显赫。
梧桐镖局仅存的众人见此情景,相互之间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结束吐纳后的陈守拙恍然睁眸,双手扶膝起身,拎起刀在众人的注视下向着他们走去。
形容憔悴的刘文东勉强地拄着朔北枪不让自己倒下,他看着安然无恙的陈守拙,心底不禁泛起阵阵涟漪,于是苦撑着笑,蹒跚问道:“你小子,如此气定神闲,是早知他们会来?”
陈守拙冷声解释道:“耳朵听得远。”
待陈守拙吐出最后一个字,在一旁目睹了整场战斗过程的李镖头也蹒跚着步子慢慢走来,几次开口欲言又止,最后终究下定决心,淳淳道:“早前我确实看不上你,可如今,你救了大家伙儿……于情于理,我都该给你道个不是,你陈守拙,陈镖头,是好样儿的,是能人儿!我李昌煦服你!”
衣衫褴褛的李镖头咽了口唾沫,低头萧索道,似乎很难为情。
陈守拙前跨几步,拍了拍李镖头的肩膀,唇角带笑,一切尽在不言。
“搭把手。”刘文东半瘸了一只腿,走起路来蹦跶蹦跶的。
陈守拙见此不紧不慢地匀给刘文东一半肩膀,搭着他向下马暂歇的二十余玄甲骑兵走去。
横在二人眼前首当其冲的健硕男子,便是如今北殇王麾下战功赫赫的明威将军——李武安。
他一手执一杆滴血马槊,一手拎着沈眉锦的项上头颅,缄默着看向走来的二人,姿态颇高。
“在下梧桐镖局刘文东,敢问神勇将军何名?”刘文东收回搭在陈守拙肩上的手,脚尖撑地,努紧力气抱拳问道。
李将军睨着眼,似乎若有所思,而后随手将头颅丢给刘文东,搭着腰刀,开口缓缓道:“李武安。”
刘文东见头颅高扬,恍然间伸出双手,稳稳接过抛来的头颅,发自内心的笑道:“谢李将军出手相助之恩!”
李武安示意无妨地挥挥手,惹得遍身甲胄铿锵作响,泰然道:“出兵秦州,是北殇王的意思,末将只是领命遵守,说不上感谢不感谢的,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只记着北殇王的恩典就是……
另外,我见你兄弟几人伤的伤,残的残,大多只留的一口气,还是快些回去的好。江湖上的客气话你我都知,便不用再说了。至于压下口舌,料理眉锦山庄之事,北殇王自有手腕,无需镖局挂心。刘镖头,就此别过。”语罢,李武安双手抱拳,颔首作别,轻松地翻身上马,双手回扣铁盔,去意已决。
刘文东心下暗暗慨叹着李武安的将才雄风,识趣地搭着陈守拙的半边肩膀,往后撤了几步,为开道而来的二十余玄甲军留足了打道回府的道路。
李武安挺身扬鞭,豪情悍声道:“众将士听令,开道回府!”
李武安号令铿锵,又有不尽威严,惹得身后一众士卒闻言如出一辙地扯鞍上马。
一时间,铁器碰撞交响的声音纷纷跃入众人耳内,令人血脉喷张,陡生豪情万丈。
李武安挥动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残月般的弧度,待马鞭抽打在战马身上,战马抬蹄长嘶,猛然前冲而去。
后方的二十余铁骑,也闻声倾巢而出,刹那间,那足以媲美滚滚怒雷的踏蹄声,以及震天撼地的兵戈声,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席卷着旁的一众镖师。
随着铁骑至远,耳鸣阵阵消却,尚且苟活的众人也搭伙下了阎锣山,行走于山路中的众人只觉如履薄冰,脸上也早已没了来时的澎湃,只徒添了层层阴翳,似乎与之遮天盖地的树林相呼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连天的叹气声伴着涓涓流水声不绝于耳,下山的众人,除却陈守拙以外,人人都在为此战中丧命的手足兄弟而感到悲哀,情深意切,不禁眼眶红润,泪流难止。
远的不说,那一手擎着朔北枪,又一手搭着陈守拙的刘文东,便是如此。
脑海中,那年轻镖师的一抹释然笑意令刘文东久久不能缓过神。面对沈眉锦的蓄势一掌,若非年轻镖师的舍命相护,他刘文东此时已是死尸一具。
这便是一命抵一命的枉然……
饶是彪悍如西北霸枪刘文东,此时不禁潸然泪下,久久不能言语。
区别于众人的陈守拙神色冷淡,心里没有常人应有的半点涟漪,反倒饶有兴致地思索起了与沈眉锦的交手心得。随着一阵醍醐灌顶,他停下步子忽的一愣,险些绊倒了刘文东。
刘文东擤了下鼻涕,略微懂得陈守拙脾性的他开口问道:“想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