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拙沉默不语,眼眸打转,卸下了刘文东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膊后,嘴中低声念叨着什么,未顾忌他人眼光,只身踏风向着山腰而去。
“唉……该冷还是冷……”刘文东深感无言,他本以为自己与陈守拙已然情同手足。可现在看来,自诩有些了解陈守拙的他,却在平常的交谈上倍感受挫。
撂下茫然不解的众人后,陈守拙踩着一桩桩树冠,呼吸间抵至山腰,可他却并不满足于此,反而接着往上赶去。
渐渐的,心无旁骛的陈守拙遍身云霓萦绕,最终如愿以偿的抵至山头。
陈守拙以手遮发,顺势抬眼看去,发现山头上大多胡乱搭着粗制滥造的竹屋,要说唯一能入的了人眼的,也只有位于正中主位的聚义堂。巍巍而立的聚义堂通体石制,瞧着浑然一体,看不出匆忙修葺的痕迹,显然下了不少心思。
其上所书:聚义堂。
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牌匾书尽了一腔孤胆意气。
如此意气风发的牌匾,对比起今朝眉锦山庄的草草结尾,不免令人唏嘘。
陈守拙俯下身,静心看着聚义堂大门下方渗出的点点血迹,抚着下颚仿佛若有所思。
“《移花接木》……”陈守拙呢喃着,记忆中,他曾听过鬼市的那个掌柜及清风楼里的说书匠陈弃文论及此事——说这世上曾有一种可以吸化他人内力并转嫁到自己身上的邪功阴法,名唤:《移花接木》。
只是陈守拙实在难辨真假,毕竟如今的江湖,在历尽了李唐的发难后,已然不是杨隋时期门派林立的光景了。
若是真实尚存,又恰巧在眉锦山庄之中,那么陈守拙倒是势在必得,至于一向自诩清高自负的他,如今又为何主动寻迹,这便不得而知了......
兴许是落败于沈眉锦的落寞感,又或是期许美人侧目的悸动也说不准。
若有所思的陈守拙信手推开了饱含怨气的沉重石门,双脚点着遍地的乌黑血迹走进聚义堂内。
聚义堂内,三张石制拼凑而成的八仙桌旁,正赫然躺着七具无头尸首,想必便是陈守拙未曾谋面的七大当家了。
陈守拙不禁心下起疑:倘若真有此等功法,那按早前刘文东所说的,沈眉锦区区六品的功力,又如何能让七大当家情愿献出内力,将一身纯厚内力以及身家性命,拱手让与他人?
难道大义凛然,想要舍自家,谋大家?
陈守拙自觉可笑,便没有再往下想。
他又回眸再扫着聚义堂,眼见除却摆在大堂中心处的石桌石椅,以及嵌在周壁石墙上仍在绽放光耀的火把外,便再无他物了。
有些简陋。
陈守拙没什么深究的想法,只是略带疑问地走到临近的一个石椅旁,考究地投去目光,见石椅之上,隐隐约约地能看出被临期打磨过的新鲜痕迹,时日不远,似乎就在昨日。
他有些难以解释,于是止步暂作思虑过后,又拎着刀朝着更里处走去。
聚义堂八仙桌所对应的主位后方,还有着两扇寒意重重的巨大门扉,石制门扉表层上还雕刻着哼哈二将的石刻,神威栩栩如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陈守拙伸手作推,竭尽全力却又不见门扉有半点挪动身形的意思,陈守拙倒也不惯着它,后撤一步顺势拔出唐刀,灌入内力后挥刀朝着哼哈二将猛力砍去。
一击轰鸣乍响后,众多石屑不受控地溅射而出,原先平若麻纸的门扉,此时也已赫然留下了一记触目惊心的砍痕。
陈守拙不以为意,转手又扬唐刀,再借势挥下......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足有十数尺高的门扉,竟被无所忌惮的陈守拙生生砍出一条斜向的通道——大抵是因为这有几分气势的门扉并不厚实,要不陈守拙也不会如此轻易的砍开一条道路。
喘着粗气的陈守拙见能望穿石门,没有半点犹豫,又不在意地添了几刀,这才开出一个足以容纳自己俯身钻入其中的洞口。
陈守拙探过身子,见巨大石扉的后头阴幽莫测,似乎伸手不见五指,与鬼市入口极为相似,但却不具备鬼市那般的浑然天成。
陈守拙瞟了眼墙边,满墙火把依旧噼啪地作响,他信步摘下一支火把,而后试探地丢入洞中。
等了一阵,眼瞧火把尚燃,陈守拙安然丢入唐刀,双手搭着断壁墙垣,迅速地往洞中刺入双腿,而后纵身一挺,整个人借力滑入洞中。
陈守拙泰然自若,躬身拾起火把与唐刀。
左擒火光,右把利刃。
门后石道矮而促狭,使得陈守拙手中的火光亦可轻而易举的照彻此地。
火光雀跃,如诉新生。
持着火把的陈守拙边挪着步子,边细细打量着周边的构制,简单扫过几眼,便可知石道修葺的年月并不久远,掐手估摸着和大宣的国祚差不了多少。正当陈守拙又沿着洞内的直道走了有一段距离后,忽的驻足而立,而此时在他眼前的,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通地石阶。
见足下石阶规格大小错落有致,延续不绝,于是陈守拙饶有兴致地甩开步子,踏下一块又一块石砖,伴随陈守拙身形幽动,火光随之迁跃,不断照彻着陈守拙眼前的阴漆石阶。
大概就这么走了半柱香,直至火光交相映照在陈守拙身前的石壁上,陈守拙这才停下步子,静心看着眼前宛若舞女花魁的妖冶火光。虽然知道眼前的石壁就是石道的尽头,但举头四顾后又看不出什么的陈守拙,无奈之下又抽刀欲砍。
片刻后,毫无征兆的一刀利落地砍在了石壁上,气劲及巧劲都一如之前落在石扉上那般。
伴随“砰”的一声传至耳畔,不说石壁訇然中开也就罢了,只是看起来毫发无损,反倒是陈守拙出刀的手被震得生麻。
陈守拙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自觉吐出一口气,缓缓收刀入鞘,心中不再对百试百灵的老法子抱有期望,转而只手举着火把,在石壁周遭又一番仔细地搜寻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陈守拙总归是在石壁最下方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一处相较于旁,显得微微凹陷的石砖。
向来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他没有多少犹豫,以刀柄作指,将那块石砖完全推入石壁内。
忽的,一阵轻微骚动自陈守拙脚底传来,而后,那股骚动愈演愈烈,势头高涨,似乎要将整个石道都晃荡成齑粉才肯罢休。
陈守拙勉强撑着墙,不至于让自己踉跄倒地。
而此时,先前的莫名骚动也悄悄趁着陈守拙没有留意,不知何时停歇了,石道再次一阵死寂。
陈守拙将将抬眼,眼前一束光亮宛若利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洞穿了石壁罅隙,径直汇入自己手持火把的烈火之中,陈守拙猛然抬头,发现眼前的石壁从正中一分为二,犹如白驹过隙般隐入旁的石壁中。
随着石壁的快速挪动,那股形单影只的光束此时也已然有了锋不可当的势头,宛若千军万马,执千杆长枪奔驰而至。
陈守拙随手丢掉火把,头顶着千束万道的光芒却依旧心如止水,持刀一步踏入其中,饶有一股子视死如归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