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做,我只在乎自己和身边人如何看待我。”阿哲说,“不管是谁,哪怕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他说得对、有道理,我有什么理由不听?努力做个好人,人生就这么简单,不好吗?”
“你看看丁子哥。”吴克新吹起一声口哨,“他正经过,也想正经过,结局怎么样?他正经就得饿死,正派就要挨打,只有把自己染成一身黑,才能保命,然后才有力气赚钱,光宗耀祖!”
“荒谬!”阿哲看上去心虚了许多,口气结巴起来,“荒——丁子,丁子哥是例外,是一个——”
“你们别争了,够不够无聊!”
吴昊熙边走边捋着下巴,这会全部心思都在美人鱼上,对丁子哥已是兴趣全无:“不过呢,有时不得不承认,有时就是太神奇了,就像那一天……”
死耗子热乎乎的脸膛刹那间红透了天,羞得实在说不下去了。
那天,在防洪堤上,一不小心就邂逅了楚楚动人的美人鱼,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吧,一定是老天——噢,一定是月老特意安排的这段奇妙的姻缘,也像昨晚,燕子老板娘竟奇迹般消失了,心头一块电灯泡熄火不见了——
“你们说神不神奇,美不美妙?”
“所以说你运气好咯。”阿哲加强语气强调说,“我是信的,坚信不疑。不管是苍天,还是别的神灵,还有那个燕子姨拜的耶稣,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或者说意念在为你的人生保驾护航,它会给你带来好运,更重要的是让你心灵得到洗——”
“我们真够无聊!”吴昊熙躺在田埂上,嘴里含着一束稻穗,“无聊到只能找耶稣聊天,可惜我们的大哲学家、忧郁王子林同学没在现场,他一定秒杀你,老大!”
两人会心笑了起来,吴克新凑合着笑了半下便收住两片干巴巴的嘴唇,即刻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冷冰冰模样。
包括老大哥在内,任何人一不小心就能伤到他的自尊心,他们有意无意的,把他当作一个弱者,在他面前时时装出谦虚谨慎、处处礼让回避的姿态。
每个人的眼神溢满了好意和善意,却叫人感到恶心,甚至连月老也看不惯他的自负,爱情之线都懒得牵给他,金灿灿的稻田仿佛一望无际的沙漠,深陷其中,叫人绝望。
“哇!”吴昊熙突然起身,指着海一样的田野说,“这是雨轩家的田?”
金灿灿的海洋波涛起伏,漫无边际,一束束金澄澄的稻谷不仅仅承载着农家人的酸甜苦辣,同时孕育着青年人激情和梦想的果实。
沿着稻田边长长的田埂径直走去,就能望到那条绵延十几里的防洪堤,下边一片片芦苇飒飒作响,有些还长出了小花。
据说自堤坝修建以来,南朝乡再也没有发过洪水。老大哥曾不止一次调侃说,要是榕江再发次威,防洪堤必定土崩瓦解,明眼人都知道什么是豆腐渣工程。
“这是雨轩家的稻子?”吴昊熙再次问道,“我们会不会走错地方了?”
“不会吧,我记得是这里,”阿哲东张西望起来,“没错啊!”
“她们一定去村公所拿工具了。”
吴克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那声调低得可怜,没人在意他说些什么。他闷了一大口气,抬眼时像头蛮牛似的拔腿往六村村公所冲去。
村公所离他们不远,就是稻田正前方那栋矮矮的旧平房。他们在轩子大伯的帮助下,把割稻谷所需的工具——镰刀、名曰“禾戽”的脱粒机、几双脏兮兮的白色手套、一只装满凉水的铁壶和几只瓷碗一一搬到了稻田里。
吴昊熙虽然识相地跟轩子保持适当的距离,但那两只不安分的眼珠子一直在轩子轩子身上转着,目光相遇时轩子瞪起眼,吓得死耗子狠狠缩回头去,差点扭到了脖子。
这些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燕子西施的火眼金睛?燕子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只死耗子,细细盘算着。从他第一脚跨过燕子面馆,燕子便发现这男生定然不是南朝乡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价不菲的城里人。
一阵轻风掠过她的脸颊,燕子中了邪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就是那个大男孩,天天逮我问谁是南朝最骚的女人!”
大男孩?天天?骚女人?
什么意思,哪个天天被你逮了?死耗子差点晕死过去,这次是泥菩萨掉进黄河里去了——
“他天天跑面馆问我谁是最美的,南朝人!”燕子故意拉高嗓门喊着,“当然是我啦!我燕子西施第二,还真没人敢当第一,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哪有“天天”啊?也就一次好不好!
幸好燕子姨没有冤枉他,死耗子可不是一个骚货——
“吴北哲,你说是不是!”
阿哲吓得两脚发抖:“我,我我……阿姨我……”
吴昊熙攥紧两只拳头,想着一跑了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十分任性的念头:梦想近在咫尺,岂能轻言放弃?
他微微仰起头,只见轩子一声不吭的,拿着镰刀在田埂一块石头上敲来敲去,长长的睫毛闪着光,颤动着。她紧紧撅起的小嘴巴能挂住一枝玫瑰花,鼻翼一张一翕,汗珠儿开始往下淌。
她本能的,扭头瞟了吴昊熙一眼,眼神相遇时她又瞪起大眼睛,脸蛋红润润的,那片绯红从耳根迅速蔓延到脖颈,进而传遍全身……
一旦掉入非分之想的陷阱,吴昊熙胸口立刻像被捶了一拳。他深深吸入两口气,定下神来时举目望去,大家已经在稻田里碌起来了。
轩子正躬身割着稻谷。原来,燕子西施只是开开玩笑而已,玩笑过后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他走过去拿起一把镰刀,长长的刀柄,刀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梦呓似的,悄悄给自己打气:“开始吧,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