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凌风果然在离开一个月后再一次出现在妙妙眼前。这一天,天气骤寒,大雪纷飞,天上地下苍苍茫茫,银装素裹。方晏清照旧撕心裂肺地咳嗽,姬婴照旧忧心忡忡地读书,妙裁照旧唉声叹气地制药。
端木步履生风地从门外钻进来,边跑边大声喊:“方老前辈,我回来了!”
屋里的三个人听见久违的声音,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妙裁和姬婴搀扶着方晏清,站在廊下望去,见端木凌风牵着一匹枣红马,身穿一身青色棉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毛领大氅,脚踏藏青色长筒马靴,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木匣子,脸冻得红红的,嘴边喷着热气,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怎么才回来?京城的事处理妥当了?”妙妙和端木互生好感,只是两人都未表露,妙妙这声询问显得很是亲近,脱口而出之后立刻觉察不妥,立时脸都红了。幸而所有人都装作没听懂,将话掩了过去。倒是端木,听了这话心中不免一暖,笑容又浓了几分。
“镖局的事算是告一段落,”端木回答,“虽然朝廷说是江湖恩怨不愿插手,只是做了个样子,但毕竟安全了不少。”
姬婴的目光落在端木手里的木匣子上,问:“匣子里是什么?”
端木将木匣子捧到方晏清面前,说:“我将前辈的信交给了揽月酒楼的掌柜,第三天收到了他的回复。他让我把这个匣子交给您。”
方晏清接过匣子,细细打量。那匣子样式古朴简约,挂钩处没有上锁。打开之后,有一个信封和一把羊脂玉制成的一尺长的短笛。那短笛通身乳白色,顶端挂着一根天蓝色的细绳,雕刻精美,浑然天成。
方晏清查看信封上落着龙飞凤舞的“乐山”二字,开口处密封完好,朝端木道了一声“辛苦”,便回自己卧房去了。
当天晚上,方晏清的神情看上去极是高兴,还让端木作陪,勉力喝了好几杯热酒,妙裁和姬婴劝都劝不住。
酒到酣处,方晏清拉住姬婴,含含糊糊地说:“小婴啊,好孩子,你快熬到头了,哈哈,你的心愿就要实现啦,那群畜生,早晚有报应!哈哈……”
三个晚辈不明其意,单纯认为老人就着酒劲一时激动,也没深想,顺着他应下。几个人喝酒到很晚。
不幸的是,第二天早晨,方晏清就不能起床了。开始他还只是咳,没日没夜地咳,后来呕出血来,药也喝不下,可把三个年轻人吓坏了。端木从城里请来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药石罔及,无能为力。就这样熬了一个来月,方晏清熬不住了,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已是弥留之际。
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风凛冽地吹刮着大地,世间万物都被冻成了一体。
妙裁出生后,母亲溽热去世,不久父亲也在治理瘟疫时殉职任上,一直以来,只有方晏清这一个亲人相依为命。如今爷爷这个样子,她却无能为力,又急又惧,眼看着憔悴不少。
姬婴的难过并不亚于妙裁。方晏清救她于危难,又有传道受业的大恩,早视他如唯一亲人。她饱尝失去的滋味,太残忍,太让人痛苦。
但方晏清毕竟只是贤人,而不是仙人,注定有此一遭。妙裁忍着哭,眼眶通红,跪在床头。姬婴也跪在床前,握着恩师的手,仿佛这样能传递能量。端木站在两人身后,眼里满是无能为力的歉意。
方晏清现在觉得很满足,他由内而外地笑了出来,那爽朗的笑声一如往昔。
他面前的三个孩子,姬婴外柔内刚,妙裁侠义心肠,端木凌风刚正率直,都寄托了他的希望。他相信,等他不在了,三个人也能漂亮地活着。
方晏清奋力在枕头下面摸索一会儿,向姬婴递过一个物事,姬婴细看,是当初端木带来的那个羊脂玉笛。
方晏清声音沙哑,却抑扬顿挫:“小婴,这是我一个故友的信物,等你到了长安,他会凭此物,帮你查清真相,并且在你危难时刻施以援手。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这位故友不能显露身份,以免拖累家族。你就算有一天受了他的恩惠,也不要猜测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