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缕缕情缘
周主任和王校长赶过来邀请林一林到柳青小学去吃饭。那些年,联络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请客吃饭。
“我们学校现在加了两个很有价值的字,现在叫柳青回民小学了。”王校长很自豪地说,他自己就是穆斯林。
“这也多亏了王校长和刘老师,他们本人就是穆斯林。我们学校现在师生回民比例达到了少数民族学校的要求。我们的申请得到了批复,我们现在是少数民族学校了。”周主任也很高兴,说了许多“我们”。
“你回去看看吧。你教的学生对你感情很深啊。有一次,我无意中说到你在凤安的处境—林老师在凤安受人欺负啊。没想到这句话,差点酿出祸事。有一天中午,禹祥和禹瑞兄弟俩,持着剪刀往凤安方向走—要去为林老师报仇。要不是刘老师恰好遇到拦下来,他们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最起码要耽误半天课,跑到凤安区中心小学闹一场。以后在孩子们面前说话真要注意,不能信口开河。”王校长心有余悸地说。
“我们的教学楼与你们是同时落成的。但教学楼外观比凤安的好看,我们是正规设计师设计的。”周主任说,“我们还盖了教师宿舍楼。有教师菜园,我们的‘南泥湾’还在,梁老师那些鸡的后代还在。”
林一林同意回柳青小学去看一看。但前提是放学以后去,不要再惊动学生,防止学生又有情绪的波动。他也正好想学一学教师宿舍建设的经验。
回到柳青回民小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完整的围墙,气派的门楼,“柳青回民中心小学”8个金色楷体大字,闪闪发光。
主干路两侧是两株高大挺拔的雪松,梧桐树已经移栽到围墙四周,幼儿园已经搬迁到教学楼的西面,重新规划了单独的场地。
原来柳青小学的痕迹,只留下了菜园竹林,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韭菜兰。
那些韭菜兰洁白地簇拥在一起,让人联想起天上的白云。那都是幼儿园田青老师栽的。
李老师现在已经是柳青中心回民小学的副校长。当初他调过来是为了迎娶绿石小学的王拂晓老师。那时他们正在热恋中,时隔不久,他们就喜结连理了。结婚之后,学校千方百计给他们腾出了两小间房,林一林就住在他们的隔壁。王拂晓老师早出晚归,李老师有时骑车去接。
林一林的确在毕新花老师结婚之前就当新郎了。林一林的对象是玩具厂的工人,后来玩具厂倒闭了,她就到幼儿园做了代课老师。毕新花谈的对象远在外乡,也是一位老师,她结婚后就随夫到了外乡的小学。葛校长的长女和田青老师到教师进修学校培训两年后,又回到了柳青小学,她们不久都转为国家正式教师。田老师1989年秋天嫁到了百里,后来在秋菊小学任教,直至退休。那些韭菜兰是田老师留给青柳小学的最好纪念。
於新成与田惠结婚之后,就调到了中学,住在中学教师的宿舍。他们的宿舍门前除了鲜花嫩草,还开辟了一汪鱼池,他把钓来的吃不完的鱼虾,都放养在那一泓清水中。小池塘的旁边是花鸟的天地,他养的那些花那些鸟,林一林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因此,林一林自己认为在许多方面,他都是带“盲”的,花盲鸟盲等等。
许多年前,林一林和梁仁好的生活,随着蒯中原的到来有了不少改善。他们经常从小学穿过街道,来到蒯中原在蒯仙庄的老家。蒯老师家里三口人,年迈的老母亲,憨厚的老大哥和他自己。据说他们家是从外地流浪过来的,他父亲去世早,哥哥憨厚加上清贫,一直没有结婚。在这样的家庭里,两位外地的青年教师享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蒯家菜地里的青椒和西红柿,常常出现在小学的厨房里。
周主任的婚事是在柳青小学里办的。林一林虽然比周主任小几岁,但结婚比他早。所以,周主任结婚的时候,迎接新娘赵来梅的任务就交由林一林完成了。赵来梅结婚后,也到柳青小学来当代课老师了。他们的洞房就是当年梁仁好和林一林住的教室。王世妹和葛校长的长女,分别嫁给了很好的设计师和很棒的面点师。
弥勒佛一样的刘老师经常感叹:“好好的三男三女,本可以成双成对的,结果一对也没有成功。”刘老师所说的三男三女是林一林、於新成、蒯中原,
田青、毕新花、王世妹,这是学校最初的青年教师格局。梁仁好在调入柳青小学之前就有了女朋友,名叫邱桐,是个圆脸的好笑的漂亮姑娘,因为邱桐经常来找梁老师,大家才知道这个秘密。不过他们结婚比较迟,婚礼是在齐家市举办的。蒯中原结婚更迟,他遗传了家族的憨厚传统,见到女孩就脸红。周主任和林一林出面做媒,他娶到了贤惠的王晓梅。
那一天开村小校长会,林一林悄悄对向前小学的唐校长说:
“请你们学校的王晓梅老师明天中午到柳青小学来,我有事找她。”
第二天,林一林出差到教委,急急忙忙往回赶的时候,周庄那儿出了车祸,堵了很长时间。回到柳青小学时,接近下午一点钟了。林一林走进办公室,王老师还在等待。
“不好意思啊,路上别的车子出了车祸,堵了很久,所以回来迟了。你吃过饭了吗?”
“我放学就直接赶过来了,不知道林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是私事,是关于你婚姻的事情。我的老同学蒯中原到现在还没有谈对象,他为人非常忠厚老实,也非常有才,只是他不善于讲话。你看,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你们之间处一段时间看看?”
王晓梅本来就红着的脸,这时更红了:
“我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呢,吓得我心里怦怦跳,从唐校长跟我讲你找我之后,我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
“这既是私事也是公事,美好的婚姻和谐的家庭对教育工作有利啊。”
王老师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
“蒯老师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你不能包办代替他。他是公办教师,我还是民办教师。”
“他愿意跟你谈。你虽然是民办教师,如果非要论条件的话,你各方面条件也不比他差。你回去考虑一下,再跟你父母商量商量。”
王老师说:“那好吧,我回去考虑考虑。”
“你要尽快给我回话。蒯老师不善言谈,这方面你要有心理准备,有什么顾虑和问题,你跟我讲。”
“谢谢林主任关心,那我回去了。”
“你还没有吃中饭呢,正好我也没吃。要不,就在我们的厨房吃点吧?不少蔬菜就是蒯老师妈妈给的。”
“不用了,我回去了,很快到上班时间了。”
很长时间,王老师并没有给林一林回话。她是位好老师,可能是纠结自己的民师身份,她始终没有明确地答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有一天林一林借故到向前小学检查教学工作,把王晓梅叫到一边,问她的想法。
林一林问:“你怎么不给我答复呢?”
“我想来想去,心里乱得很,不知道怎么给你回话。”
“你是不是怪蒯老师自己不主动找你?他那性格不会主动找你的。”
“不是,我也说不清楚。他的家庭情况,他本人的性格,还有我自己的身份,真说不清楚,我也非常矛盾。”
“当机立断,我帮你做决定吧。蒯中原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丈夫。你跟父母商量吧,还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我的事情我能做主。”
“那就好,你赶紧自己做主,不会有问题的。有我和周主任两个人做媒呢。”
蒯中原和王晓梅的婚事成了以后,林一林有了另一个身份—大红媒,这个免费私差他做了几十年。
林一林回到柳青小学,触景生情,联想到了许多人和事。现在李平安和王拂晓、蒯中原和王晓梅、周佳山和赵来梅,还有郁茂山夫妇、王纯夫妇等等都住在校园西面的教师宿舍楼,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在柳青回民小学吃过饭之后,林一林要返回了。
王校长的爱人逮着一只大母鸡:“小伢老师长这么大了,一定要带走一只我饲养的老母鸡。”王晓梅铲了一大堆蔬菜,赵来梅从家里鱼缸中捡了两条最大的鱼。
“你们给这么多东西,我怎么能带走哇?”
“你下次来,就要做好思想准备,至少要带两个编织袋来,这样挂在自行车后面,比较平衡。”周主任笑着说。
王校长也笑着说:“听说林校长很快就要买摩托车了。”
李校长等其他熟识的朋友也要给东西,看林一林实在无法带走了,才作罢。
到了家里,母亲看到蔬菜和鸡鱼,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带这么多菜回来?要请客吗?”
林一林笑了:“不是要请客,到柳青小学去的,都是他们给的。”
“他们对你一直都不错,要记住人家对你的好。命运里有贵人相助,是你的福分。如果有恶人相害,也不要怨怨相报。凤安区中心小学的人,现在不是对你很好了吗?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好人多。”
“是的,是的,以心换心,以德养德,善善相报,人人平安。”林一林应着,他把母亲的话牢牢记下了。
又一个暑假到了,酷热的夏天到了。
巨大的龙卷风也到了。这场龙卷风从县城东边席卷而来,掠过几十公里。把军民小学的大门石柱都刮断了,人们看见猪和鸡在天上飘,龙卷风所经之处,塘里的水也被吸得干干净净。
部队造纸厂的几十个大草堆,被狂风吹得一地零乱。
朴老师的家在军民小学的最东边,房屋山墙被风刮倒了,上盖也被掀掉了大半。所幸,正是假期,朴老师外出游玩了。
十字乡有开拖拉机来军队造纸厂卖稻草的人,见到军民小学被龙卷风摧毁的惨状,立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传给了朴老师的父母。
接到险情报告,林一林立即到了军民小学,校园内一片狼藉。林校长知道有不好的信息会传到十字朴老师的老家去,怕他父母担心,就叫后续来卖草的乡亲捎信过去,说朴老师一家安然无恙。朴家的老人正准备往花草圩赶过来,听到平安信息,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林一林班级的一位女生,因为感冒,在村私人医生那里输液后,突然夭亡。已经快小学毕业了,林一林和班里的同学都十分震惊和伤心。在毕业合影时,林一林特意留下一个空位,让大家永远铭记有这么一位花季女孩,让孩子们时时刻刻珍惜自己的生命。
许多年以后,林一林到上海看病,那天有点闲暇时间,他散步转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电影院:“到上海看一场电影,也是不同的体验。”林一林这样想,便买了票,进了影院。
坐在林一林旁边座位上的一个人,像极了梁仁好老师,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没有吱声。电影开演前,两个人又互相看看。林一林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你是不是梁老师?”他怕认错人尴尬。对方笑了,是瘦瘦的笑容,这样的微笑只有梁老师才会有:“你是林校长,林主任?”得到默契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往外走,电影不看了。
“你怎么在这里看电影?”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林一林说:“我在这里看病,检查结果后天才能出来,出来闲逛,就走进来了。”
梁老师愈发瘦了:“我在这里住几个月了,肝部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什么要住这么长时间呢?我还是眼睛和心脏的问题。”
“唉,估计治不好了,我同病房的病友都走完了,不是回家了,是去天堂了,我有思想准备。”
“有这么严重?我也不太好。还要做抑郁测试,我们从小太艰苦,身体底子差,都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林一林是对梁老师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过一段时间,我打算回去了。在这里也只能是保守治疗,不能做手术,浪费国家医疗资源。你看这上海医院,早晨一上班,十几部电梯前都排满了长龙,就跟打仗一样。”
林一林和梁老师住在不同的医院,除了这一次偶遇,再见面已经是春节之前,在家乡县城医院的病房里。
梁老师的脸像病房的墙壁一样白,洁白的被褥上放着一本沉重的《圣经》。他见着林一林,依然微笑着:“这回是真的要走了,看这本书不是信仰问题,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看见林一林盯着《圣经》看,便解释说。
“最重要的是要有信心。别的人看不出来,我整天乐呵呵的,但上海检查的结论,我是重度抑郁症,是工作与家庭双重压力太大造成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会好的。”林一林安慰道。
“我走了以后,孩子如果有需要你关照的地方,邱桐会去找你的。”
“这还用说吗?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你别多想,会好起来的。”
这一次相见后的第三天,邱桐打电话给林一林,告知梁老师突然大出血,去世了。在南山脚下,他们的房子里,林一林默默地向梁老师深深地三鞠躬。泪水顺着他满脸的皱纹流下来。
在柳青小学艰苦的日子里,他们俩像亲兄弟一样相依为命。
“我弄到了二百个计划煤球,我们星期天到县城煤场,把它们拉回来吧。”梁老师兴奋地说,这是他在县城工作的哥哥好不容易弄到的计划。
“这下就好了,就不用每天为烧柴而发愁了,我们怎么弄回来呢?”
“到油坊去借一辆板车。我们一大早就走,到煤场还要排队。”
星期天的早晨,他们比平时多吃了许多。因为他们打算中午不吃饭,买到煤就立即拉回来,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
两个人请侯华友从油坊借了一辆胶轮板车,可惜没有厢板。他们吃过早饭,轮流拉着板车向县城快速前进。26里路,因为有煤球在向他们招手,并不觉得遥远。
买煤很顺利,但因为板车没有厢板,蜂窝煤要小心地码在板车中间的位置,又不能码得太高,颇费周折。二百个煤球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他们拉着小山一样的煤车高兴地往回走。望屏楼前面有一段很高的陡坡,他们两个人拿出吃奶的力气,又得到路人的相助,才将满车的煤球拉至坡顶老加油站。
“我们不能休息,要一鼓作气拉回去,你看,天要变了。”梁老师说。
“我来拉,这一大段路,直到袁弯都是平路和下坡,我有力气,我来拉。”林一林比梁老师小好几岁,体格也比梁老师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煤球是梁老师的关系买到的,拉煤就应该自己多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