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面落地镜子前,欢迎穿着一身嫣红喜庆的嫁娘礼服。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真的很像曾经做过那场冥婚梦里的鬼妻新娘。
倏地,她回想起和曾世庭去定制结婚礼服时,两人说过——
“婚礼仪式嘛,如今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你想办哪一种?”
“就西式的吧,等以后有机会再办中式的!”
“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想再结一次婚?”
欢迎想到此处,不禁落下眼泪,没想到自己真的和曾世庭又结了一次婚,只是以这种形式……
时,房门响动,是董快驴进来了。
欢迎迅速地抹干眼角的泪。
董快驴开解道:“官掌柜,你也节哀,没想到这曾老板英年早逝……”
欢迎并不想面对别人的安慰,直接打断问:“你都安排好了吗?”
“额……都准备好了。”
董快驴照旧自吹自擂:“官掌柜,你找我就放心吧,现在整个奉天还懂阴婚仪式流程的,也就是我了。我这套仪式是祖师爷亲传的,保准让你和曾老板下辈子还能再续前缘,下下辈子也能——”
“我不信这些。”
欢迎扭过头,直言道:“重要的是你要办得轰轰烈烈,让全城人都知道,可以吗?”
董快驴有些犯难,啧了一声,“官掌柜,这阴婚仪式都是偷摸举行的,现在不让搞封建迷信了……这要是让警察署知道……”
欢迎眼神一凛:“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让日本人也知道,让全城人都知道,我要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
在大街小巷里不知是谁传出了第一句流言,然后不胫而走。
“听说长生棺材铺的官真刚结婚,她家男人就死了!”
“我就说嘛,做棺材的女人啊,克夫命……”
“嗐,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了。”
“可不是吗,听说还找了董快驴给她做阴婚仪式呢。”
“真的假的?”
“我还能诓你不成?”
“那咱去瞧瞧!”
*
长生棺材铺外,不少听到风声的人都赶过来凑热闹,这场冥婚仪式引起了全城人的关注,甚至连日本人都来了。
院子中,吉时到,冥婚仪式正式开始。
锵咚——
灵堂前,董快驴击鼓请神,随着鼓声和腰铃的节奏,他脚踏菱步,舞姿婆娑,口中喃喃不悉作何语。
巨大的白色囍字在跳跃的灵烛前分外醒目,白皮灯笼被狂风吹得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与此同时,董快驴加快舞步,尖声念诵。
“子未娶而死,女未嫁而殇,择年相若,结为冥婚……”
厅前,红木棺材中躺着穿着喜服,头戴花冠的欢迎。
她做了那么久的棺材,这却是她第一次躺在棺材里。原来躺在棺材里也没那么可怕,窄窄的空间反而很有安全感。
她偏过头,视线看向棺材边伫立的,用茅草扎成的假人新郎。
假人身下是曾世庭那套白色的胸前绣着曼珠沙华的西装,和被战火炸裂的半块怀表。怀表插槽的照片残骸,是二人的结婚照。
倏然,阴风乍起,闪电轰鸣,大雨如矢。
不少围观的人群被暴雨淋湿,纷纷如鸟兽状四散。
迎着滂沱骤雨,董快驴挥舞鼓槌,高声讴吟。
“天雷为鼓,风雨作乐,两柩合葬,共赴轮回……”
飒飒急雨打在欢迎的面颊,她闭上眼睛,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声,锵锵琅琅的腰铃声,以及汹汹咚咚的击鼓声,仪式仿佛推进至高潮!
俄顷之间,一道闪电直劈棺椁,在刺目的白光中,欢迎陡然睁开了眼眸!
*
仪式结束以后,欢迎穿着红嫁衣,随着整个送葬的队伍往城外浩浩荡荡而去。
一行人一半新婚打扮,一半送葬打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到了城门口,果不其然被警察署的人拦住,盘问:“你们这么些人要出城干嘛?”
欢迎从花轿上走下来,手中捧着一个棺材形的木匣,里面放着曾世庭的衣冠。
她神色凄然:“我先生去世了,我要出城为他送葬。他英年早亡,若是不让他赶紧入土为安,只怕他的灵魂难以安息……”
警员打量着长长的队伍:“可是你们这人也太多了吧。”
董快驴立马上前,从兜里悄摸地递给警员一包烟:“您行个方便,我们下葬前还有一个仪式要办,若人少了,这仪式办不成,逝者难安啊。”
“放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出去,我也难安啊!”
那警员一把夺过烟,挤眉弄眼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昨晚刚发生了爆炸,上面有规定,现在全城禁严!”
董快驴又递上一包钱袋:“禁不禁严,上头也不知道,还不是您一挥手的事儿。”
那警员直摇头:“这次我可不敢!”
一行人堵在门口,两方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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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出城的另一条队伍中,长生拖着一辆简陋板车,上面有几口棺材,里面装着寄骨寺无人认领的腐烂尸体。
那板车沿途所经之处,散发出腐臭而难闻的味道,周围人纷纷捂住鼻子避让,生怕沾上分毫。
城门前,警察署的警员刚凑近,就差点呕出来——“你运的这什么啊?”
长生答道:“这是寄骨寺无人认领的尸体,我们店里是做棺材的,有些残缺或有瑕疵的棺材,扔了也可惜。我们掌柜的就说,不如把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安置在里面,送出城埋了,也算行善积德。不然都放在寄骨寺,眼看夏天了,这要是出了瘟疫的话,死的可就不是几个人了。”
警员闻言,捂着鼻子道:“那你们心还挺善。”
长生咧嘴一笑:“毕竟我们是做棺材生意的,跟生死打交道,积德行善的事儿能多做就多做点。”
那警员照例检查,可刚打开一个棺材,霎时飞出无数苍蝇,里面的腐肉上爬满白蛆,他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催促道:“赶紧走!赶紧走!”
长生拖着板车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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