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三回 留辞书燕青盗御马 重结拜智深言真义(1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词曰:

北京孤儿,卢府奴仆,水泊精灵。

凭风月技艺,打动花魁,敢惑天子,御笔敕封。

无敌相扑,岱岳庙里,打落擎天柱上缨。

一张弩,专取敌咽喉,血浴雕翎。

谋来清溪宝藏,供同侪英豪九州行。

任兄弟情义,脱去桎梏,快意恩仇,纵横汴京。

江湖浪子,弹剑引吭,问天下谁有不平?

怎奈何,劝君言已尽,前路不同。

《沁园春·赞浪子》

上回书说到,鼓上蚤时迁假意喝下宋清端去给林冲喝的毒药,当夜装作中毒而亡。有武松、林冲设计,手下亲随帮忙,就下葬的棺木、坟茔都做了些手脚。那时迁年轻时也多曾盗墓掘坟的,泥里也施展得许多功夫。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这时迁被装进棺材里,埋入坟茔,倒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思量还得等上三四个时辰,才好出去。棺材里漆黑透了,正好睡上一觉。

有看官问,棺材埋在土里,空气不通,岂不憋死?这就看谁来钉棺、谁来作坟了。有道是鱼找鱼、虾找虾、田鸡找蛤蟆。时迁这几个亲随,便也是寻下的飞檐走壁、跳篱骗马、偷坟掘墓、鸡鸣狗盗之徒。

白日间这几个钉棺木,为何特意吆喝些谋逆词句?为的是引人注意他们吆喝的话,便无人注意他们手上,那钉都砸到别处去,根本没钉棺盖。再就是为何墓室四周都大了一遭,只为棺材板四周连上面,都能空着。既便于时迁蹬开盖板,有空间出来,也是预存了好些空气,让他不致憋坏了。

其实盗墓也是一门手艺。懂行的既是进得去,此番都预先做了这许多准备,时迁自然能顺利出去。故而他心中不忙,还睡得着。

约莫三四个时辰过去了,时迁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的。便探手去脚边摸过武松放下的大包袱,一件一件摸出器械来。先拿铁锤和凿子,

去撬棺材盖,不想应手而开。这几个就把棺材盖虚搁在上边,还特意斜着搁,留一道缝在那里。时迁心里笑骂道:“岂不是瞧不起我这个盗墓老手?一点难度都不给留。”

抬脚一蹬,盖板朝上掀开了一尺多,滑到一旁去了。时迁心里接着骂:“连土都没往棺材上洒一层,你们当看热闹的都是傻子吗?”

时迁跳上棺材帮,脚踩稳了,便拿锤凿去撬墓盖板。心知盖板上定是覆土了。几下便撬开了,时迁从百宝囊里取把小铁铲,掏挖泥土,思量打洞出坟。未料这几个腌臜东西,只想着让时迁容易脱困,连覆土都未去压一压,松软非常。从下面一淘,噗簌簌那泥土便落下来,弄了时迁一脸一身。

再拿锹往上探时,一个铁镐忽地轮下来,一声脆响,那小铁锹便从时迁手里飞了,不知落哪儿去。心惊一下,时迁手足并用,施个“游龙攀壁”身法,猛地钻出坟茔去,却见一遭儿黑影都吓得跳起来。

原来便是时迁那几个亲随,领着杨志、鲁智深来挖墓救时迁。不想他自家从墓里钻得出来。眼看天明,众人忙把痕迹都填灭了,潜回白箬铺。

一路之上,杨志却笑时迁:“汝前半生净去盗别人的墓了,总在坟茔里钻来钻去的。三国时董卓、曹操都曾盗墓寻财,最可恨五代时温韬,盗尽大唐皇陵一十八座,乃古来最大的盗墓贼。比起古人,汝还当见贤思齐。”

时迁却道:“此番俺自己造墓埋自己,自己坟茔自己盗,岂不是天理循环?”此正是:

孟德墓失鼎,温韬坟碎瓶。盗人必被盗,坑人自掘坑。

鼓上伏一蚤,鼓振蚤亦腾。无处寻踪迹,却来戏坟茔。

放下时迁墓里脱困不提,回头再说宋江、吴用。第二日绝早,起身商议。吴用道:“从昨日花荣箭射林冲看,林冲真个是风瘫了。否则箭射当面,身为武将,不可能不起身躲避。”

宋江道:“林冲既风瘫了,必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便是。武松已设誓了,他那人言出必践,再不必担忧。”

当下升帐,传令各营最后打点行装,明日必得拔营启程了。再言“丹徒县申文书来,报说扬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众人唏嘘几声。杨雄背痈沉重,昨日又被毒箭划破臂膀,已是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了。都委了武松照管,料理后事不提。

八月三十那日,宋江与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秋暑难耐,每日里迤逦行走五七十里,便扎营安歇。

上路两三日,这一晚浪子燕青入卢俊义帐中请安见礼。卢俊义自清溪洞还军后,便绝少发号施令,甚至一语不发。该随宋江去张招讨帐前听令,他便跟着去。不需应卯时,便关在帐中,看几页书消磨辰

光。傍晚饮一坛酒,醉晕了便好去睡。

宋江、吴用有事相商,他并不参言,时而装醉扮痴,万事无策。那两人见他才是“无用”,便渐渐任他自处,不再倚重。这是卢俊义的自保方略。

燕青入得帐来便清洁一番,擦擦洗洗、叠叠拂拂,好似少年时在卢俊义府上伺候时一般。忙碌有半个时辰,燕青觉得帐内都齐整了。再泡盏茶给卢俊义递到手里,便开言相劝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今既大事已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

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朝廷以来,北破辽兵,南征方腊,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殒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

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乙此去,正有结果。只恐主人此去,定无结果。”休看燕青年少,此番言语却是至理名言。有诗为证:

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卢俊义满脸不以为然,饮下燕青递来的茶,放下茶盏。起身去胡床旁拎一把长柄刀出来,那锋刃在灯下寒光闪闪。卢俊义取块布巾,擦拭那刀身。忽而开口问燕青:“可记得此刀否?”

燕青躬身答道:“记得,这是征辽时,主人一杆枪杀退契丹辽国四个耶律小王子。刺死一个耶律宗霖,夺得这柄宝刀。”

卢俊义眯起眼,仿佛又看到那时阵上的辉煌。慢悠悠再问道:“我不曾存半点异心,朝廷如何负我?”

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前斩首。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难走。”

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造反;大梁不朝高祖,彭越才杀身亡家;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江山,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斩之。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

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心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辞别主公。”

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哪里去?”

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后。”

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且看你到那里?”随手便将那口宝刀掷给燕青“你素无长兵刃,拿去防身。刀法你年少时传授过,多习练习练便是。”

燕青双手接过契丹宝刀,对卢俊义纳头拜了八拜,退出帐外。

当夜,燕青收拾了一包物事,用刀杆挑着,离了自住的步军营帐,去宋江那厢帅帐,投书辞行。他本是行机密事的头领,这帅帐素来是

惯常出入,谁去拦他?大摇大摆,穿营过巷,奔宋江所居处而来。

正行走哩,却听一所营帐里,有人拌嘴。好奇心起,他便凑过去偷听。原来是两个养马人正吵,一个应是专伺候宋江的马夫,在那里嚷嚷:“让你回去,怎的不听先锋将令?”

另一个回嘴:“将军差遣,你让我牵回去,便不啰唆了。”

宋江马伕道:“先锋使有令,这匹‘踢雪乌骓’乃是御赐名马,比先锋使的‘照夜玉狮子’还要尊贵。眼下战事已完,回京途中若有差池,干系不小。让你牵来,两匹宝马一槽养着,岂不稳妥?”

那人道:“我家呼延将军,须臾不离此马。问起来,我如何答话?”宋江马伕:“呼延灼还大得过宋先锋?让他来问。”

燕青多么伶俐个人儿?听这几句,便揣测明白了。这是宋江要谋夺呼延灼的御赐宝马,又不知想去走哪个高官的门路,为自己进身送礼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转过这个营帐,先去宋江帐前,将写好书信别在门帘上。再转身摸去马厩,弄些鬼魅事。

次日早晨,军卒在宋江帐前,拾得字纸一张来报。宋江看那上面写道:

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

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本待拜辞,恐主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

今留言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齑过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心中郁郁不乐。吴用又在一旁搓火“这燕青知悉大军许多机密事,又有那花魁娘子李师师的门路,若是心向外人,给哥哥您进几句谗言,祸事不小”。说得宋江更是烦恼。

忽而那个管马的亲随慌张张来报“马厩里新选来的七八匹好马,都不见了。不知是谁都给解了辔头,丢在地下。”

宋江大惊:“那两匹宝马可在?”答曰“都不见了”。

宋江怒不可遏,拔剑便刺,正中肚腹,那亲随倒在地下挣命。宋江也不看他,冲出帅帐大叫“来人”,帐前一干亲随都聚过来,受命四下去寻走失马匹。

没半个时辰,陆续在营帐附近寻到了五六匹散在野地吃草的战马。没了辔头缰绳,急切间还抓不住,只得几个人围着一匹,不教它逃走,再慢慢驯服。计点一下,只是不见了宋江骑乘的‘照夜玉狮子’和呼延灼骑乘的‘踢雪乌骓’。

闻听夜来失马,全军马队都闹动了。原来这一路上,宋江陆续将看得上的好战马,都调到自己马厩里,只说有用途。关胜、朱仝、花

荣、李应、柴进几个的坐骑,都被他调来了,都是敢怒不敢言。

最憋屈的是呼延灼,御赐宝马也被宋江要过来,心下很是不忿。一听说走失了,这几个都冲过来问。其他几人,都在野地里寻到了自家战马,自去安抚。唯有呼延灼,见自己的‘踢雪乌骓’丢了,一时按捺不住,在帅帐前大喊大叫,抬出“御赐”的名头,要宋江赔偿。闹动全营,这是赶不得路了。此正是:

战马本是军汉命,沙场共赴修罗程。

哪堪谋做进身礼,宁随小乙江湖行。

不说那边营中大乱,只说燕青。骑着“照夜玉狮子”,鞍后拴着“踢雪乌骓”缰绳,手掿契丹“扫帚宝刀”,奔得是英姿勃发、得意非常。为何要骑“照夜玉狮子”?盖因少年心性,专喜白马,衬得出自家俊朗。

燕青心下道:“红粉配佳人,宝马随英雄。你等一群人,都要变成贪官污吏了,哪配再骑宝驹?”便拿此言安慰自己,洗那个“偷”字。这小厮虽是孤儿,却性情高傲,平素里还真个从未污过手。

这两匹皆是宝马,“照夜玉狮子”乃是西域良驹,金国王子的坐骑;“踢雪乌锥”更是了得,乃是河曲马中极品,御赐之宝。此番回程,燕青尽情驱策,撒开欢地跑,一百余里路程,两三个时辰便到了。天尚未黑,已回到杭州六合寺。

他绕个弯子,直至六和寺后院外,寻个树林,拴好了那两匹宝马,便走进寺来,见武松、林冲。

燕青辞别宋江回杭州来,这原是商议好的。谁料这小厮盗回两匹宝马,却是临时起意。听燕青满脸得意地讲述,二人均是吃惊。

林冲不免有些不快,说几句“不该”“没义气”之类的古板话。武松却大慰心怀,开言竟和燕青一模一样:“一群贪官,还骑什么宝马?”这二人一唱一帮,林冲也奈何他俩不得。

林冲遂让燕青休在寺里歇,赶紧去白箬铺那边安身。嘱咐道:“此番盗马,咱们那公明哥哥、学究哥哥,必笃定是你做下的。许是明日,追踪兵马便至。你去至白箬铺,五日内绝不要出门。鲁师兄、杨志、时迁,都是呈报上的‘死人’,都不能露面。俺这边,你们无须担心,自有应对主张。若要来探听消息,可教杨志浑家,来回打探。”燕青应了起身,再骑上宝马,捻指间到了白箬铺。正是:

小乙一时恋宝驹,引来追兵赛熊罴。

且看行者退杀手,反获罪证智称奇。

真个林冲所料不差,次日绝早,花荣、朱仝领了十余骑,便追来叩响六合寺山门。他们先不入寺,在山门前盘问僧人“可见一人双马,进寺里来”。亏得燕青机灵,昨夜未从寺前走,故僧人皆言“未见”。

花荣等再围着寺院巡查,专找马蹄印迹。怎奈江南温润,土地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