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六 玉麒麟毒发殁淮泗 阴陵山造墓现金刀(1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词曰:

枪棒威震河朔,六世豪据北京。

奸酸连环施诡计,破家入狱做贼兵。

还思对君忠。

人散花殒尘落,淮泗云氤梦醒。

龙泉宝刀难护体,彪炳功绩雀羽轻。

身殒怎担名?

《破阵子·玉麒麟》

却说卢俊义在淮阴旧城看过韩信庙,心中黯淡,却觉出腰肾处隐痛。待骑马上路时,略一颠簸,猛可痛将起来,忍受不住,竟掉下马来。仍痛得在地上不住翻滚。

燕青大惊失色,忙滚下马来去搀扶他,卢俊义一米九几的身躯,浑身蛮力,发起狂来,他哪能支吾得住?只在身边护持便是。

良久后卢俊义疼劲稍缓,安静俯身趴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燕青让他靠在自家背上,再问他何处疼痛如此。卢俊义长叹一声道:“未料想这条命,就此被官家拿去了。”

待燕青再细问时,卢俊义不再接这口,扶着燕青跨上马背,燕青牵着马,回到船上。卢俊义忍着痛,不与两个伴当看出来。到了内舱躺下,他两眼直直看着舱顶,久久不语。终是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燕青一直坐在他身侧,亦是无语。

掌灯时分,伴当立在舱外轻呼:“请安抚使大人用膳。”卢俊义咬牙坐起身来,去案前坐端正了,才喊伴当进来,将餐食摆好,那人退下去。卢俊义自家吃不下饭食,招呼燕青对坐了,命他吃着这饭遮掩。卢俊义对他开言道:“卢某自上得梁山泊来,便时刻谨慎。此番入京,都加了十分小心。你于路防备,卢某也末曾梢有懈怠。”言及此,又一阵痛袭来,他强自挺着,半晌疼痛稍缓,他喘息后再言道:“然卢某万没料到,那顿御膳里被下了毒,是皇帝要取卢某性命。如今毒发了,卢某再无生机。”

燕青急红了眼,强忍着不叫喊,缓着语气对卢俊义道:“怎能坐以待毙?此间地属楚州,宋公明在此管军管民。明早便登岸,小乙陪主人家去寻他,延揽名医,总能解了这毒去!”

卢俊义闻言顿足道:“卢某宁死不愿再见到那个黑厮,便到了地下,也要与他论个长短。”

燕青闻言大惊,这许多年来,从未自卢俊义口中听到他对宋江如此责骂,一时失了神。

猛又想起,自家担中有安道全所遗医方笔记,要顺便捎与玬儿的,此时先寻个方救急。便冲出舱去翻那担子,寻到安道全书囊,打开笔记册就灯下翻看,真个找到他记载时下的“五毒”,道是:

一曰鹤顶,亦称鹤顶红,价逾黄金。液状无色无味,毒性攻心,立时而亡。王公嫔妃用之,略无苦楚。入腹无可解。

二曰粉金,亦称销金粉,价比珠玉。金色粉末,味甜,毒性攻肺,三日后毒发,窒息而死。文臣获罪用之,死状面目可怖。入腹无可解。

三曰水银,亦称蚀银汁。价比珊瑚。液状味咸,五日后毒发,毒性攻肾。腰腹瘫痪,下腹针刺痛而死。武人获罪用之,功散血崩。入腹无可解。

四曰蒙汗,亦称麻沸散。价比纹银。黄色粉状,味酸。毒性攻四肢百骸,足量则五体瘫软昏厥而死,不足量则麻痹其身。医者以施仁术,盗者用之行恶。

五曰砒霜,白色粉状,味苦。价比官盐。毒攻肝脾,腹上烧灼痛而死。民间用以驱鼠,用于人则百虫噬身般苦楚而亡。

燕青看了,已知卢俊义是中了“水银”之毒,昏君不知为何,定要卢俊义死。看来“庐州可容身否”,是猜忌,也是杀意。“勿生非意”便是缓兵之计,哄着卢俊义安生离京,让他死在途中便了。这皇帝不仅昏聩,更是绝情。

燕青心知卢俊义此番性命已是不保,但这般苦楚,定要帮他化解。再翻找安道全书囊,却见真个有个包裹里,有十来个小瓷瓶,都贴着纸笺,标着药名。以上五毒,都在其内。燕青寻出麻沸散瓷瓶来,出舱去厨下,赔了许多小心,再花费一叠铜钱,才讨到一盏热水,将头簪湿一点,去蘸麻沸散来,搅到热水里,端去给卢俊义喝。真个有些效果,卢俊义睡熟了,这一夜未再呼痛。

船行迤逦,风鼓帆满。两日后行驶至淮泗之间,眼见泗州在望。那是一个水陆交汇的大城邑,想来当有名医在彼。燕青思量,这两日主人家的痛愈来愈重,间隔也越来越频。麻沸散也快用没了。到泗州须得登岸,遍寻名医,也许有人能解了此毒。即使解不得,也配得几副镇痛的药,对付着让卢俊义回到庐州治所,再做计较。

午间时,卢俊义精神略好了些,叫伴当送饭来吃了。叫燕青坐稳了,有话来说:“卢某现下并不十分恨这昏君。那班奸臣,也不算什么。特意来害卢某的,起头的是宋江和吴用,还有李逵花荣做帮凶。天道如此昏暗,梁山泊十人死六七,这几个却大乱之下,都活下来了,

直如此不公。”

燕青道:“小乙一直在思量,我们主仆好好地在北京度日,如何就惹得宋江等特意来算计?只是为了谋得咱们家产么?”

卢俊义道:“梁山泊人马渐增,缺不得金银使用。都说上的梁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肉不得将银两去买?劫道能得几个钱?初时靠晁盖手里的生辰纲度日。此后靠柴进家产过活。再后有祝家庄、扈家庄和李应家产度日。宋江那厮上山后,一径撺掇着晁盖撒钱聚兵,他便好领军下去劫掠,渐掌兵权。作出鸠占鹊巢之举。晁盖死时,山上财货也缺乏了。这厮们便盯上了咱这家门。”

燕青道:“咱家在北京城里,高城深堑之中,原是难以得手的,他们还是选了对付主人,另有原因吧。”

卢俊义叹息一声道:“还是卢某日里闯下的虚名,惹来祸患。”

燕青问:“为何?”

卢俊义就燕青手里杯中喝口水,定定心神,再道:“这个关窍,也是卢某上山后,慢慢品出来的。晁盖领一伙梁山旧将去打曾头市,中了药箭。那箭杆上刻着史文恭的名字。”

燕青道:“这事小乙也听说了。”

卢俊义道:“可晁盖并不相信这箭是史文恭射的!”

燕青:“何以见得?”

卢俊义:“晁盖遗言‘若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言外之意,已是明了。其一,射死他的不一定是史文恭。其二,梁山泊主必须武功高强,擒得到史文恭。”

燕青哑然一笑:“那宋江便做不得泊主了。”

卢俊义恨得一捶床:“便是晁盖这句话,毁了咱一家的清静日子。”

燕青道:“这话跟主人家有何关联?”

卢俊义道:“晁盖丢下这句话便死了,宋江该如何区处?虽则众人还是拥戴他做了泊主,但有那句话在,他只是个‘暂代’的。他必须给晁盖报仇,去打下曾头市,擒下史文恭。但是,那时武功上有望擒下史文恭,还愿意去擒他的,梁山上只有林冲、鲁智深、杨志这几个。任谁擒下史文恭,宋江当真愿意将泊主之位让出来?”

燕青道:“还是与主人家无关。”

卢俊义道:“你究竟还是年少看不清。那时宋江要解危局,便要寻个武艺上能胜史文恭的人,新拉拢上山,让他去擒了史文恭。但他一个新入伙的,山上没甚根基,宋江才好从他手中去夺泊主位。卢某因这点儿虚名,就被他盯上了。后面吴用的一套鬼魅伎俩,都是因宋江需要,他才下作施行。”

燕青想起一事,直接问出口:“主人入狱,梁山围城时,朝廷派大刀关胜偷袭梁山泊,被宋江擒了。他岂不也可当做人选?”

卢俊义道:“他的确是人选,否则阵上林冲、秦明双战关胜,即刻便可取胜,那宋江忙不迭鸣金,就是怕这人选被伤了。”

燕青:“那最后为何还是让主人去擒史文恭?”

卢俊义苦笑一声:“关胜降时,有伴当宣赞、郝思文及上千军卒一同上山,自成一股势力。比之林冲的老水泊势力、鲁智深杨志的二龙山势力都强了。若他擒了史文恭,比林冲、鲁智深擒了,宋江更难压得住。只有让卢某来擒他,只有你我主仆二人上山,他才好下手。”

燕青闻言愤恨道:“原来咱都被宋江、吴用算计了。先害得主人破家入狱,再害主人拱手让出泊主,欺人太甚!”

卢俊义再长叹道:“都是过眼烟云了,这里面还有最要紧一层。”

燕青道:“是什么?”

卢俊义道:“射死晁盖的,必定不是史文恭!”

燕青大是诧异:“主人为何如此说?”

卢俊义道:“昔年卢某擒史文恭时,那人身上并未带着弓箭。破城逃命时,如惯使弓箭,如何能不随身取用?再就是,咱二人擒下史文恭,交与吴用后,他便被宋江的亲兵围个密不透风,再未与旁人碰面过。那日在忠义堂上,这人一语也不发,尖刀入腹他也不叫、不挣扎,岂不怪哉?却是因夜里被人灌了药,被卢某碰巧看到了。这是有人害怕他临刑开口,只要他懵懂里被斩了事。”

燕青问:“灌药的是山寨中人吗?”

卢俊义道:“那人便是花荣!他出手害人,必是宋江主使。”

燕青恍然大悟道:“史文恭是又替人顶了罪,又被人灭了口,着实可怜。”有诗叹史文恭道:

神枪刺破霹雳火,冷面夺骑玉狮驹。

逞智攻守村坊固,狂语擒匪献京畿。

贩艺武人行若此,哪堪载罪碎虎躯。

休论污名真罪孽,却把华夏技传狄。

二人聊了这许久,很难得卢俊义未再疼痛发作。看看夜色又降下来,伴当在舱门外问:“船已靠岸停了,码头上有吃食酒水售卖。大人晚膳有何吩咐?”卢俊义朗声对那军汉道:“口里淡得紧,去寻些肉食酒水来吃。”从人应了,不一会儿就端上来肥鸡羊脍果子菜蔬。酒却是绍兴黄酒,军汉已经用鲜姜干枣煮沸了,倾在酒海子里,热腾腾摆在桌案上。

卢俊义身躯原本十分健硕。这几日被“水银”之毒折磨,疼痛袭来时,噬心销骨,自是萎靡得紧,几日间便消瘦了许多。他咬牙忍着痛,不愿被外人觑见,心内却已被折磨得了无生趣。好在今日再未毒发,觉得心里清明了许多,竟然有了些胃口,还馋起酒来了。

燕青与他对坐,照料他吃了些肉食,饮了三盏热酒。见他面皮上

有了些血色,心内有些欢喜。想来这是主人家身体有起色了。燕青便也饮了些。黄酒入口不烈,便将余下的都吃尽了,也没觉得有酒力上头来,燕青还觉得这酒饮得好无趣。

卢俊义慢慢饮食,觉得饱了,便让燕青扶着去睡下。燕青回案上再吃了一回,把一只肥鸡和一碗羊脍都吃净了。这几日没黑没白侍候主人,还要提防有人行刺,终是倦得狠了。他去榻上一躺,沉沉睡去。这黄酒入口绵软,后劲却极大。酒涌上来,燕青睡得极深,天塌地陷他都听不到了。

卢俊义睡到四更天,忽然被一阵锥心的疼,痛醒过来。这一次痛,从腹中开始,一直蔓延到腰肾,再向下直至臀股。宛如万针攒刺,又如百刃割身。饶是刚强如卢俊义,也疼得哼出声来,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直在船板上汪成一摊。

延挨小半个时辰,那痛劲才稍减。卢俊义喘息着想坐起来,哪想左腿却已不听使唤。用手掐一下,不知疼痛。卢俊义万念俱灰:“原料想此毒有术可解,今日不是好些了么。现下看只能发作得愈来愈狠,疼得愈来愈重,绝无痊愈之可能。想自己豪强一世,怎肯将软弱状示人。再者这样的身躯到了庐州,只会让那些军汉们欺凌。”

思想到此,卢俊义撑起身躯,瘸着左腿将身躯挪到燕青近前,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心道:“亏得白日里将恩仇之事都告诉了他,这小厮聪明伶俐,必能为我向那几个贼人寻些晦气,帮我出出气。”便将龙泉刀拿过来,连自身官诰印信、箱奁钥匙,都搁在燕青枕头边。

一咬牙,卢俊义拖着左腿向舱门口摸过去,开舱门挨到船舷边上躺着。虽已想清楚,但哪个不恋生?终还是犹豫着。岂料一阵锥心之痛又再袭来,从未有过的痛,腰腹好似要断了一般,直是大罗金仙都受不住那疼。卢俊义身躯不自主地扭动几下,扑通一声,合身落在水里。本就痛得几近昏厥,落到河里呛口水,四肢举动不得,很快便向下坠,去至这淮水深处了。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铁獒龙。自此数年里,淮泗小儿传唱嘲歌如下,令人唏嘘:

芦花荡里一扁舟,俊杰终留此地游。

义分高下人愚智,恨抵云霄碎斗牛。

却说燕青香甜一觉睡至天晓,一头揉着眼,一头嘴里叫着:“主人恕罪则个,小乙贪睡失晓了。”未听见卢俊义应答,他迷迷糊糊里,将手向床边去摸,不料将卢俊义放在他枕边的印信等物都拂到了地下,摔得叮当作响,这下他才醒透彻了。

当燕青看见卢俊义居然不在舱内,惊得毛发倒竖。冲出舱门在船上四下寻一遍,哪见踪影?转回舱里捡起宝刀印信等物,略一思索,已猜出个大概了。他也深知卢俊义硬气,这几日毒发症状如此,延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