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沛朝遗体叩首三次,忍痛问少女道:“二娘还请节哀,但不知三公子现在何处,可还活着?”
郑楹一听,腾地抬起头,两眼直愣愣圆睁着,沙哑道:“阿樟、阿樟还在壁龛里!阿樟……”说着站起身来,还没站稳,只觉天旋地转,幸被詹沛拽住才没栽倒在地。
詹沛扶住郑楹,急切问道:“什么壁龛,哪里的壁龛?”
“我去找他出来,你千万别动我娘尸身……不,不行……还是我在这守着,你去找阿樟。”少女语无伦次,眼泪不断从空洞的双目中汩汩涌出。
“好,你快告诉我在哪里。”詹沛再次催问。
“阿樟在……”郑楹神思迷乱,转身看向身后,含混道,“就后面……藏书……藏……“
“经纬楼?”
“对,快去,你大声叫他,他会答应的,他识得你声音。”
詹沛答应着,扶少女原地坐下,便匆匆赶往经纬楼。
照郑楹所言顺利找到三公子郑樟并安置好后,詹沛并未彻底放心,又匆匆返回原处,路口却被两个把守的同僚拦下:“济之,二娘说要亲自为王妃整理遗容,谁也不让靠近,适才让几个女人送了梳洗器具和衣服过来,却也不许她们留下帮忙。”
詹沛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着走着眉头却渐渐皱起,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依我之见,还是派个身手轻敏的去听着些动静,别被发现就好。”
同僚向他凑近些,掩口口低声道:“济之,你还看不出吗?二娘是不想任何人看到王妃遗体。”
“可她一夕之间父母双亡,那副样子实在叫人担心。此一劫已死了太多人,幸存的可再不能有失了,更何况殿下的骨血。”说这话时,詹沛的面色悲凉而凝重,语调里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说完,又担心万一去的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看到什么回来后四处乱说,便又直言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同僚听詹沛所言在理,又素知他为人磊落,行事机敏,且口风最为严密,便未加阻拦。
詹沛赶到时,郑楹刚把母亲遗体连拖带抬移进了近旁的屋里。詹沛听到屋内的声响,走到窗前,透过窗间窄窄的缝隙,只见郑楹正坐在地上累得咻咻喘气。过了一会儿,少女躬身跪倒在母亲遗体前,头抵着母亲额头,隐约还能听到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发愿。詹沛见一切正常,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向屋内,只竖着耳朵警惕地聆听屋内的响动。
片刻后,忽传来急促的喘息,夹杂着压制不住的哀哀啼哭,詹沛下意识去看察时,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郑楹一只手探入尸身上覆盖的衣裙之下,一使劲,拔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此物通体已被血染成殷红,但詹沛还是一眼便从轮廓分辨出来,那正是不少暴徒身上所挎的号角,近一尺之长!
詹沛闭上了眼睛。
竟然对手无寸铁的王妃用这样的手段!可怜二娘才十五岁不到,万般娇惯长大的,今日竟直面这样的惨象,何况受难者还是她的生母!詹沛想象不了屋中的少女此刻正在经历着什么,只感到撕裂般的痛楚和仇恨,如万虫般咬噬着他的心。
五月夜短,不久天已大亮,王府不远处两扇气派堂皇的朱红府门前,一个愁眉不展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同样满面愁容的俊美少年先后下马,这两人就是身兼掌刑判官及内府长史的冯旻及其长子冯广略。
一进府门,冯广略就不解问道:“爹,您方才为何拉着我,不许我同去找楹娘?”
“你没看已有不少人去找了吗?你去不去的有什么分别。”冯旻面无表情冷
冷言回应道。
“可那时楹娘生死未卜,早一刻知道,儿子也可早一刻安心啊。”
冯旻步履匆匆,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冯广略于是不再搭腔,进了屋关上门后才大着胆子道:“爹,不是儿子叛逆,只是……您方才的话,听着怎么有些……凉薄。”
“凉薄,这就凉薄了?”冯旻不屑地说着,转身开了黄檀柜子,取出一只小小锦盒放在案上,又对儿子道,“这里放着你两人的婚约,你辞行之时,切莫忘了将此当她面撕毁。”
“撕毁?爹,怎能毁约呢?!”冯广略震惊不已,问道,“不是儿子叛逆,孩儿是实在不明白,您就算不喜欢楹娘,念及她身份尊贵,也不该悔婚啊那好歹是亲王之女,按例,及笄不久就会得一个郡主的封号,咱们娶个郡主,还能是坏事不成?”
年轻的贵公子一听到“灭门”二字,顿时被唬得噤若寒蝉,没了主意。
“明天后天先缓一缓,这样吧,大后天你去向二娘辞行,切记,将这婚约当她面撕毁”冯旻一脸严肃地再次吩咐儿子。
冯广略低头含混应了一声,拿起锦盒,在手里摩挲半天,又小声问道:“说起辞行,爹,殿下昨日遭难,我们这个时候走,会不会平白无故惹人怀疑什么?”
“怀疑什么?”冯旻一脸不耐地厉声反问儿子,“我的调令一年前就到了,上上下下,包括薛王殿下,谁不知我六月前一定得走?事有凑巧赶到一块儿罢了,天下巧宗数不胜数,有什么好怀疑的?有这功夫,倒不如帮你母亲收拾物什,五日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