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七. 荒野寻尸(上)(1 / 2)沉睡的黑日首页

万一在那片死气沉沉的荒野上,

还有死人羡慕我的瑰宝,

就尽管让他们到我这来,

叫他们把献媚的头铺在我脚下。

万一在那片即将火化的尸堆上,

还有活人羡慕我的王冠,

就尽管让他到我这来,

叫他跪在我的脚下。

万一在那片灰飞烟灭的废土上,

还有活着的王羡慕我的王座,

就尽管让他到我这来,

叫他把轻佻的王冠放在我脚下。

因为在我头上,除了命运之神,没有其他王!

大地又在震动,在咆哮,在怒吼,就像一个暴走的游吟诗人,每次神经发作,便吼出了疯狂的诗词。哪怕世界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光鲜亮丽,这个深藏于地底、不食人间烟火、孤傲自持的瞎眼巨人从不把这些媚俗之物看在眼中。它就像一个愤世嫉俗的黑暗天遣者,或嫉恨人性的瑞根魔主,极力摧毁凡间的“恶俗”!想必这也是各种大灾变的主要成因。

这些无形的潜意识时常借助游吟诗人普尔的诗词宣泄出来,这个怪异的半兽人从来不站在人或兽人、精灵或魔族一边,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谱写“命运之书”。当他写下一句诗,莱特的心便隐隐作痛,仿佛在他们中间,存在一种不可告人的连结。

嘹亮的号角声穿透了厚厚的岩层,达致鬼迷心窍之人的心耳,模糊而真实。原来与地共振的,还有精灵之军的攻势。在剧烈的震动中,沉睡者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血祭大厅后端,被困在水晶柱里的六个嗜血巨人被提前唤醒,在阴郁中发出狂躁的怒号,急欲挣脱枷锁,眼看它们就要破壁而出了。

“来得正是时候!”莱特趴倒在血池边上,心里暗自惊叹。

看来这又是一个绝佳的“巧合”,命运之神又猛拉了他一把。不过,这也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莱特根本就没有能力胜过嗜血之欲,任何反抗都力不从心,无论他怎么努力,也都是血的奴隶!现在他在这一点上已经深信不疑了。游吟诗人的预言并没有夸大其词,血族领主也没有对他说威吓的话,这已是铁定的事实——唯有命运之力能扭转僵局!

一声尖利的嘶叫冲破轰轰隆隆的震动,莱特扭头一看,即刻看见一个体无完肤的未成型的超级召唤体从大厅的一侧破壁而出,四肢着地,从嘴里吐出血红的长舌,发出凶恶的低吼。接着又有另一个超级召唤体钻出墙面的破口,一个接一个。看来它们已经找到通向“嗜血大厅”的另一条暗道,如海水涌入破漏的船,像疯兽一样张牙舞爪,攻击在场的所有活物。

利斯举起双手,尝试用黑暗心力驯服这些失序的混乱之物,但她不能,只能释放出一道道血色闪电,将来犯之敌击倒。不过这些还未成型的怪物好像不能被杀死,倒下之后又从地上爬起来,变得更加凶猛。

大厅的末端,掩藏在那根内空的水晶柱后面的石墙上,还有一扇高大的尖拱形石门。此门看似巨人的出入口,在地震中,它被激活,门页向外翻动,露出一道人身大小的裂缝。莱特见状,赶紧使出心力将血池里的利维亚抱到怀中,跌跌撞撞地跑向出口。

利斯见无瑕者被带走,就紧追过来。不料就在这时,血池中的瑞根魔主像的右臂因受震而断裂,燃烧的血杯落入池中,引燃一滩血水。熊熊火势从石像脚部升腾起来,随后引发猛烈的爆炸。

震耳欲聋的声响从莱特背后冲击过来,幸好他现在已经躲入后门。惊吓之余,他猛然回头,见血池如喷发的火山,血与火从中溅射出来,连同池中的孩童和那群邪恶的超级召唤体,都变成一场腥风血雨,散落在血祭大厅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沉重的爆破,六个嗜血巨人陆续“破棺”,开始吞噬“残羹剩饭”。

灼热的火光透过门缝,刺红了莱特的双眼,灼痛的泪水迷糊了他的视线。他痛心地合上眼,抬起发麻的金属假手,尽可能地挡住眼前的惨剧。然而悲怆之光一直从冷酷的“指骨”之间透入,那是落在地上的余火。莱特又忍不住朝大厅观望,因他心里还有祈望,如同祈望一朵将灭的烛火死灰复燃。

但在这七零八落的余光中,并没有无辜者生存的一丝迹象。无望之余,莱特又转眼望向木偶般的利维亚,带着乞讨的神色,试图从她脸上搜出一丝怜惜。但他不能,她的存在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或是预言的化身:“黑暗之日好似漩涡,吞噬千星万物……不洁之物引来诸多苍蝇,混乱之心招来混乱之力;混乱之力带来混乱之事,嗜血之性引发流血厄运;嗜血与失血同病相怜,血债血还不可避免。命运早已注定,无论走到哪,死亡如影随形。”自他落入荒原深坑以来,普尔的话就常在他耳边飘荡。

眼见这些可怜的孩子就这样被无情的厄运碾轧成一片血水了,莱特心如刀绞,只能咬紧牙关,挺起精神,怀揣“残缺不全的私生女”继续奔走——不管如何,他总算捡回一条宝贵的性命,给这个生灵涂炭的德斯兰增添了一道微弱的曙光。

高大笔直的通道又被一堵黑黢黢的巨墙阻挡,墙上的石头大门厚重而严实,紧紧闭合,无论怎么推都没用。想必,此门也是留给那些嗜血巨人用的。莱特只能从右侧的窄道拐入,行进之路变得迂回曲折,随后变成一条坡道,越走越吃力,直至触底。

通道的末端又被一堵封闭的石门挡住,这门与地面几乎平行,就像一个天窗。门上有一个手印,与血祭大厅的入口一样。莱特放下利维亚,把手放到手印上,使出心力直到手下的火光燃遍了整个刻痕。石门忽然开启,冷飕飕的沙土从外面劈头盖脸地涌入,呼啸的荒原之风卷着尘沙,扫入暗道,莱特咳嗽不止。

看来他又揭开了一个“大火锅”,一个更加残酷的战场。电光闪烁的魔法屏障下,火光冲天,尘土飞扬;暴烈的吼叫,凄厉的惨叫交织在一块。一个个燃烧的大火球从莱特头顶上飞过,拖着长长的黑烟,如驰骋的将士拖着威武的披风,发出凌冽的咆哮,随后是如雷般的撞击和震动。

莱特赶紧抱起利维亚钻出暗道,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查尔尼斯湖的北岸。背后的石门怦然闭合,如蛇头沉入沙土,就像被某种莫名的无形之力超控。此道看似一条蛰伏的巨蟒,只能从它肚子里吐出来,不能再从它嘴里进入。

逃出生天的沉睡者暗自感叹:命运之士确实命大,枯死的大树比草壮,九死还有一生,再死可能也不死;就像“沉睡的黑日”,看似正在消失,却是不死,还有诸星诸光护着他,一直为他添火,热切盼望他死灰复燃。

高挂正空的黑日之下,黑云城硝烟弥漫。城外,一排排精灵长矛兵和长剑士组成长长的防线,顽强抵抗着嗜血恶敌的围攻,誓死守护着后方阵线——莱特身前的一大片空地。

这里竖立着几台高大的攻城武器,三五成群的精灵械兵围着它们团团转,忙得不可开交。这些攻城器械看上去都很笨重,在敌人围剿下寸步难行,想必都是有来无回的炮灰。燃烧的巨石被长长的木臂甩出,越过黑乎乎的月牙湖,投下几团涌动的火光,落入乌烟瘴气的黑云城,却仍未击垮那座石头棺材般的血族主堡。

“保持阵线,保持阵线!”天遣者阿梅利骑着独角马,在后方阵地上摇旗呐喊:“昔日,我们攻陷此顽固营垒,却未将邪恶连根拔除,嗜血恶主浴血复出,但在恶敌面前,我们绝不退让一步!”

尽管阿梅利军力充足,但在罪恶滔天的黑暗势力面前,她仍显得势单力薄,正义的喊声时常被邪恶的嘶吼压盖。而守护后方阵地的前线军队正惨遭血族恶兽疯狂蹂躏,精灵勇士的惨叫不绝于耳。就在此时,还有一头凶暴的嗜血怪兽跃过一队精灵长矛兵,从阿梅利背后猛扑过来,却无法躲过她敏锐的感知力。阿梅利一转身,随即用旗杆上端的矛头顶住它残暴的大嘴,用力一刺,便将它的身体刺穿,但也为此丢掉这面旗。

暗红色的毒血喷溅在天遣者的银色铠甲上,眼见守军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还有后方的步兵阵线,也正被查尔尼斯湖的黑尸攻击,如临大敌。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这股汹涌的激流冲垮。阿梅利不得不拔出锋利的审判之剑,亲自御敌。

“你和你姐姐一样顽固,不堪一击,却还要硬拼。现在,你已经捅了马蜂窝。不久,精灵高地就要变成一堆废土了。”邪恶的心语从高空飘来,莱特一转身,远远望见查尔尼斯堡主塔楼窗里的雷德。尽管黑云城千疮百孔,这座高楼还是倔强地耸立着。

莱特骤然一怔,见雷德手里还拿着一颗黑糊糊的水晶球——这颗噬魂球不就是他之前在查尔尼斯荒原的深坑边上落下的吗?在他掉进那个水坑之前,还一直装在马包里。看来此球已经积聚了大量黑暗之力,一旦“破壳而出”,造成的混乱将无法估算。不,他可不想成为历史罪人!莱特的右眼又痛心地眨了几下。

此时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他低头一看,那是一个身负重伤的精灵卫兵。他的脖子已被恶兽咬破,血不住地流,却还没有死。在他身上,还放着一把精美的白银长弓,一根银箭握在他手里。

莱特沉着脸,放下怀中的利维亚,走过去,捡起那位垂死的精灵卫兵的弓和箭;脸一横,把箭搭在弦上,转身举向查尔尼斯堡的高塔,心想:恶人私语如箭,虽远亦能伤人;若回他一箭,诅咒或能撤销。但这需要很强的心力,倘若孤注一掷,则须击中要害,特别是那颗球。如此行,或能除去嗜血病毒的罪魁祸首!

于是,莱特拉开长弓,瞄准远处的目标。随后闭上眼,集中心力,手一松,把箭放飞出去,眼却依然紧闭,乃凭心力定位此箭。箭飞过敌城的高墙,在他心眼里若隐若现。因此,他不得不屏住呼吸,使出心力,重新定位并把控它,对它施加更多的力量,给予它更准确的方向。

射出的银箭如电光飞向查尔尼斯堡的高塔,直刺向塔中之人。但它锋芒毕露,太过引人注目,并非暗箭。老奸巨猾的雷德很快发现了它,立刻伸出手来,用闪电将其击落。

“呵……莱特,我就知道是你,你总算豁出去了。从今以后,你只能继续逃了!”狡黠的心语又从那座高塔上飞来。

湖对岸的莱特黯然睁开了眼,低下沉重的脑袋,接连的失败又给他的信心造成很大的挫折。

失望之余,莱特只能把眼转向附近的一个医疗帐篷,呛人的药水味又让他想起了药剂师莎琳,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又看了看脚下这名痛苦的伤员,心里一寒,便扔下弓,屈下身,试图将他扶到帐篷里去。

“莱特,你还在这做什么?”天遣者阿梅利终于发现了他,策马奔来,手臂一伸,便将地上的白银长弓夺走。原来这把精灵长弓是她的,怪不得莱特能够把箭射得那么精准,也难怪濒死之人仍对此爱不释手。

阿梅利看了看她的弓,又看了看莱特,发现这些银制物品已无法对他构成伤害,便把手指向他身边的利维亚,大喊:“把孩子给我!跟我们回城!”

莱特不得不将伤员放平在地,使出心力,试图医治他的伤,随后抬起脸,直视着她。天遣者面目清亮,全身素白,风尘仆仆,或是她将九死一生的药剂师莎琳扔回血族魔坑,石沉大海?

“难道你聋了吗?把那孩子抱过来给她!”又一个身穿重甲,头戴银盔的骑兵从阿梅利背后奔来。莱特转眼一看——还是那个虚伪的精灵军长——斯通尔,无名怒火涌上他的头。

又一头凶暴的恶兽冲破了精灵军队的防线,朝斯通尔扑来。旁边一个精灵剑士及时发现了它,挥剑砍向这头恶兽,但没击中要害,不幸被它反咬了一口,惨叫着栽倒在地上。

莱特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抬起手,释放出一道闪电,将那头恶兽击倒,随后手腕一转,又用心力将倒下的精灵剑士的武器夺来,搂住身边的利维亚,把剑横在她脖子下,怒视着阿梅利身旁的精灵军长。

“哼!”只见斯通尔嘴角一撇,扭头看了阿梅利一眼,向莱特露出倨傲的表情:“如我所料,他仍是血族的走狗,一条惹事生非的害人虫!被拐的孩子那么多,他只救出一个?或许是半个!”

“你们可以夺走整个东德斯兰,但你们不能夺走我的孩子!”莱特怒喊:“我宁可让她死在我手下,也不会拱手交给其他人!”

“她是维利塔斯的孩子!”斯通尔喝道:“我们发誓找到她!”

“雷德也说过这是他的孩子。”莱特翘起了下巴。“这是血族领主的阴谋!”莱特大嚷:“你们都中了他的圈套,就像飞蛾扑火,就像那些愚蠢的兽人,前来送死!”

“让这孩子说话!”阿梅利又把手指向畸形的利维亚。

“她不能说话,也不听你的话。”莱特喊道。

阿梅利愕然望着莱特,又惊异地望着那个畸形儿,慢慢把手缩回去,许久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