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止步还是进攻?”当看到孩子怪力的时候,莫德雷德凡事都喜欢与阿提拉商量。匈人没有军纪军规,阿提拉也无法保证日耳曼雇佣者的军纪,二百多长汉随意仰躺在郊野,和莫斯雷德麾下整齐阵列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扼守要冲,等他们攻上来。”阿提拉回望巨汉一眼,发现无论什么角度,他都要高高抬起头仰视这个可怕的巨人。这动作令他十分不舒服。
哪怕任何人在身高上需要我翘首瞻视,我也是自己的国王。他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
“懦夫的选择。”莫德雷德轻轻嘲讽。
“是战术的选择。”阿提拉反驳,“不管怎样,以一当十就是最大的勇气了。我一点不怕,还要趁着那群乌泱泱的黑乌鸦冲上来的时候一口气把他们冲散。”
居高临下地防守反击,确实算是战术上的好选择。
法兰尼亚北莫西比山,二百六十丈山顶果露着大片的无根菌的坦途。是人们眼中“不事生产”的萨克森人开辟出一条上山的小道。阿提拉带着二百蛮众、莫德雷德带着三百步兵..其余人都被要求在后山休息。两个自恃勇武的长官带着五百人和数千人接战。
“大概五六拨冲击之后,这些萨克森人就会乏力,到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可千万不要在这之前力竭。”
莫德雷德大概还算好心地提醒一句,阿提拉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件备用甲胄,距离他们背后十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武器架,以备他们这样的蛮勇之人随时有武器可用。
“我看守大营!”那个西班牙人艾克伦带着五十来个德鲁伊坐在武器架子旁边。莫德雷德和阿提拉都不由自主地嗤笑一声这个常年练兵却不曾真正上阵厮杀之人的怯懦。
第一拨萨克森人摸上来了。根据沃提根的教导,一旦蛮子们发现对方人数不到自己五分之一,那就把可怜的脑子寄存在别处,说什么也要上来捞一把大的。莫德雷德隐藏大部分兵力的策略起效,那些慢慢沿着小路上山的萨克森人把战争当成了武装游行。第一个人是向导,那个人不停对山上指指点点,第二个人是传译,在用蹩脚的拉丁语让山上的人投降。
“你用标枪能叉到那个人么?”在这个巨人身边,阿提拉才意识到这个怪家伙为什么平时不乐意说话,他的声音一旦失去铿锵有力的金属质感、把漫不经心的态度提上来的时候,就像捂在被子里的蝈蝈叫声一样,清脆和厚重在一个人声带里形成诡异的叠声。
“你拿什么和我换?”阿提拉想说他能做到,双方距离在不断拉近,他命中的概率在不断上升。但他想试试弓箭,射箭是草原人的传统,上次狙杀颛渠阅南一伙并不叫自己满意。
“一个成为骑士的故事,和我叔叔没什么关系的故事。”穿着甲胄的巨汉无所谓地回着:“一人一个。”
他抽出标枪,两尺长的标枪。孩子拿出羊角弓,双方不约而同地瞄准各自的射击对象,三息之后,敌人应声而倒。萨克森人的队伍发生轻微骚动,拿着木头盾牌的人慢慢顶上来。在短暂的混乱中,如果他们有一千人,这算个小战机。
可莫德雷德无动于衷。伤亡最小的战斗才是目前不列颠军团要追求的。
“是什么故事?”孩子抬起一只手,安抚背后鼓噪的日耳曼雇佣兵们,示意这伙蛮汉可以往前凑凑,在一人高的简易工事后面准备好投矛。
“我年幼时候的故事。”莫斯雷德声音沙哑:“当年我的叔叔亚瑟在十七岁的时候获得武术比赛的冠军..其实那是一场军中选拔,那个时候不列颠已经基本完了,经济勉强运转。但我所经历的是七年前的事。那个时候我刚学会杀人。”
从一抹回忆的感觉顷刻间变为一个刽子手的自白,这就是莫斯雷德神奇的语言转场。孩子为他风格迥异的前言后语感到惊讶,但阿提拉的注意力大部分在正在整队攀山的敌人身上。
“我年纪倒数第二小,因此在我出师的时候,亚瑟的骑士们都已经披着华贵的骑士甲站在高台上观摩我们这些晚辈的表演。我看到了许多儿时大人们宣传的榜样。旁边那个一块来的小子不停打趣我,说上面那些长辈都在看我,我这个巨人可以一击碎石,又攀亲带故,落选才是奇景呢!”
生硬的是莫斯雷德没有强烈的语气词,哪怕优美的拉丁语也被他说成吱嘎的织布缝破口袋的难听声音。
“蛮子上来了,待会再说吧。”阿提拉不得不打断他,战斗时候说话会分心,还有,对于一个还在摸索中的战士,战斗时喋喋不休不是好习惯。
但莫德雷德重重哼了一声:“如果这点人还需要我们全力以赴甚至力不能支,我们有什么资格成为万军取首的骑士?”
他举起一块菱角状的两尺长的石块,瞄准了重重抛下去,此举有三五个举盾的萨克森人随着一起滚落山崖,这个不管不顾的男人看了只到他膝盖的孩子一眼,继续说着他想要说的话:
“当年我也比你大些,不到十二岁,男子休想参加骑士选拔。当我从乡下来到城镇以后,心里就发誓,一定不能回到那个半年看不到几斤铜片的破烂地方。”
阿提拉放弃了连珠箭,用骨弓骨箭专射人腿,他一发一发将身边靠在自己腿上的箭袋里几十支箭射空,那些萨克森人还是没能摸到可以近战的位置。
“你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叔叔觉得你年纪小需要历练,你又该怎么做么?你有落选的可能。”孩子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质疑一个人的技术或者资格,对于莫德雷德这样的人而言,哪怕立刻暴怒也不奇怪。
莫德雷德只是仰望天空,看着不列颠向来喜欢躲在云朵之后的太阳,“我一路上听着叔叔亚瑟的传闻进城的,人们叫他大救星、明日之星、未来希望等等..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叔叔想在可悲的世界里创造一个靠荣誉和战功维系的理想国。而我,当时只是一心想成为宏伟蓝图中的一个绘像。”
阿提拉不敢想象这是个牙缝里都绷着铁块的男人能说出的文艺范表达,迦德雷纳回到故土这么感慨还算情有可原。可莫德雷德....这个明显生人勿近的厮杀者需要什么倾诉么?来敌皆斩不就够了么?
大约是仗打得没劲,莫德雷德从第一线下来,让身后一百个士兵填充上来。削尖木头做的轻型弩箭和投石队立马就位。而阿提拉将发酸的果酒分给他带来的日耳曼蛮子手里。
“你们只需要跟着我行动,我冲了,你们才可以冲上去,我没动的时候,你们不准后退也不准直接冲到山下和敌人交战,列位满饮此杯。”好在他哥特语不错,不然他们之间就失去唯一的语言交流手段。
阿提拉也下了前线,两个胡闹似的指挥官一起坐在地上,武器架旁边。艾克伦干脆躺在地上,这个西班牙来的前奴隶居然在战场上卸甲,分明看不起那些攻山的萨克森人。
他发绿的眼睛倒着看着黑发的阿提拉:“嘿,草原来的小子。长大以后你才明白:出色的将军永远是少数,大多数部族兵就像萨克森那样,空有血勇,一聚堆倒先把自己变成了在野外畏畏缩缩的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