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士革折刀猛然一挥。
苍白的手腕上,瞬间裂开一道三指宽的狰狞口子,浓稠近墨的血液喷涌而出,顺指尖滑落,无声没入罐中。
黑色液面缓缓抬升。
一个商店里随处可见的食品玻璃罐,上面还贴着个硕大又设计呆板的商标——
《маринованныйогурчик》(俄式酸黄瓜)
“嚓!”
楚子航单手翻转折刀,小心收起。
他不太喜欢用这把昂热校长的武器,每次握在手中时总会想起那些逝去的故人,有纯血种,也有混血种。
如今身处临界血限边缘的他,必须依靠三天一次的放血换血,来延缓那注定到来的结局。折刀中贤者之石的剧毒成分,可以延缓伤口愈合。如果使用普通刀具,恐怕需要反复切开七八次手腕,才能放出足够的血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一次“爆血”都变成了一场赌博,赌自己的意识不会在“爆血”结束前消失。次数越多,赢的概率就越低。
一年前的那次“爆血”,几乎将楚子航转化为“死侍”,那是他生命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如果不是血液流干减缓了转化进度,加上路明非几近癫狂的给他喂血,加上那个“不要死”的言灵,他已沦为行尸走肉。
幸运的是,他又赌赢了。
六个A级顶级执行专员加上四个元老会派出的精英杀手,全部被打碎了大脑、心脏和脊椎,沉入伏尔加河的冰冷河底。
虽然依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换取的是宝贵的逃脱机会。
作为北冰洋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十二月的摩尔曼斯克正笼罩在极夜的阴影之中。天光阴沉压抑,整座城市只有街头老旧路灯散发出橘色的朦胧的光。
窗外的风声忽然变大。风雪呼啸而过,细碎的雪屑猛烈地抽打着玻璃窗,噼啪作响。
房间里光线昏暗,没有开灯,也不需要开,黑暗中那对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依然如多年前在卡塞尔学院时一般闪耀。
“嘀嗒。”
最后一滴黑血溅落,手腕上的伤口彻底愈合。
楚子航拿起盖子,旋紧玻璃罐,站起身,伸手拉开一旁的立柜。
柜中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上百个相同的罐子,最上层的还隐约能看出一丝绛色,最底层的已经如石油般黝黑。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玻璃罐,目光扫过柜中寥寥无几的空位,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每一个罐子都代表着离死亡更近一步。
脑海中突然回响起零在分别时说的话:
“两个月后,你就会变成死侍。”
还有一个月吗。
从冰箱取出最后一袋血液,针头熟练地刺破皮肤,握住血袋的手攥紧,冰冷的殷红顺着软管快速流入静脉。
这种令世界上任何一个医生看到足以发出尖锐爆鸣的输血方式,对楚子航来说习以为常。龙血长期侵蚀,将他的身体强化的无比强大,但这份强大是赊来的,不久就要来向他索取名为“生命”的报酬。
一个月后,就要死了啊。
妈妈,现在还好吗。
昏暗的光透过旧窗,在明暗交界处勾勒出边缘斑驳的背影。冷漠孤傲的黄金瞳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疲惫。
楚子航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睡过觉,龙血侵蚀彻底剥夺了睡眠能力,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精力旺盛到可怕。
曾经每天睡前的功课不得不放弃,因为现在即使他想忘记什么也根本无法做到,过度强化的神经迫使楚子航可以完整、清晰地回忆起过往每件事的细节,无论多么痛苦。
卡塞尔学院已不复存在。
多年前混血种间的战争彻底摧毁了它,“冰窖”里伟大前人研制出的,原本用于终结龙族命运的炼金武器,最终全部用在了后人们的身上。
直到战争来临的那天,他才猛然发觉,敌人从来就不止于龙王与死侍。
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转眼就变成了敌人。楚子航目睹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他只能咬着牙,紧握长刀,亲手熄灭一双又一双熟悉的黄金瞳。
那个有着罗马皇帝名字的男人,正在千年家族的期许下,无情收割着每一份龙族血脉的力量,一步步迈向神位。这是全新的登神长阶,远不是赫尔佐格那种粗劣手法所能相比。将要现世的也不是什么超级混血种,而是一位前所未有的——
真正的君王。
幸好,“权”与“力”二者齐全,才能构成龙族的完整位格。
楚子航拔下针管,将空瘪的血袋丢入垃圾桶,活动了下手腕,放轻脚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床上一个消瘦的身影静静地躺着,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他整个人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绷带紧紧缠绕在头上,遮住了左眼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面颊凹陷,黑色血管如同蜘蛛网般遍布左半边脸,显得异常诡异。嘴唇惨白,没有一丝生气。单薄的睡衣下,是骨瘦如柴的身躯。
床头的餐盘里,还有小半份已经冷掉结块的土豆泥,和几个啃过的酸黄瓜蒂。这样的食物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太过简陋,但窘迫的经济状况让楚子航别无选择。
一年前的战斗中,一颗贤者之石的弹头,命中了这家伙的左眼。子弹幸运地从左太阳穴射出,又不幸地在脑内留下不少细小的弹片,自那以后,这个曾经天天唠叨、爱说白烂话的人,便只能躺在这张床上,徘徊于长眠与短暂而意识混乱的苏醒之间。
他,就是登神长阶的最终一环。
其实楚子航至今也不明白“权”与“力”的奥秘。不过对他来说,这只是个相识多年的好友。
他们曾共同走过BJ的地铁阴影,共同经历东京的滂沱大雨,共同面对北极的森森鬼影……无论他是什么,楚子航都不会容忍自己再次犯下,多年前雨夜那个高架桥上相同的错误!
“明非。”
楚子航轻声说道。
“我要出门一趟,血袋用完了,今天会有新的一批送达。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三号,摩尔曼斯克正处于极夜,天气很冷,不要下床。床头还有一点饭,如果你醒了想吃热的,等我回来烧。有事就写在餐盘旁边的便签纸上,我一个小时内回来。”
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但听到的仍然是那持续的鼾声。
楚子航略微思索,撕下张便签纸,将刚才说过的话重新写了一遍,放在路明非胸前,确保他苏醒后第一时间能看到。
随后轻轻退出了房间,披上厚重的大衣,拎起几袋垃圾,拿起那把黑长伞,走出了这个充满冷清与孤独的家。
今天的风雪格外肆虐,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街上杳无人烟,只有楚子航一人顶着狂风,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码头艰难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