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顶。

可能是因为主人家心情的原因，风雪又开始飘了起来。

洁白的雪花细密柔软，将万物裹上了一层雪衣，只有遇到足够温暖的事物，雪才会化开。

四季洞里。

林夕还真就遵守了承诺，在洞府里禁足三个月，没有去打扰云长生。

接连受挫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也没有气馁无奈等情绪。

至于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那就更不会了。

不要怀疑一个渡劫修士的抗压能力，这才哪到哪。

自己结的苦果，就要有吞服苦果的心里准备。

错误的结果已经诞生，回望过去只会徒增烦恼，现在应该做的，是努力让未来变得更好。

“太上忘情。”

清冷的声音在洞府中响起。

自从离了云长生后，林夕又恢复了从前那安静清冷的样子。

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一个玉简，玉指划过，玉简归位，换个玉简继续看了起来。

她换回了那身月白色道袍，螓首以下除了顺着脊背流淌而过的三千青丝，全身呈雪白之色。

也许是这些日子耗费了太多心力，皮肤没有血色，面色也跟着苍白了很多。

“七情花。”

翻阅了许多玉简后，林夕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笑容破开似被寒霜冻结的面颊。

那一瞬间的美景，让整座四季山都失了颜色。

可惜四下安安静静，无人能欣赏此美景。

能够对这美景随意把玩挑弄的那个男人，此刻也醉心修炼，无心美色。

“以七幻莲为主、辅以喜花、哀花、怒花……这七种情花，方能炼制。”

她盯着玉简，仔细看了很久。

本来想让自己变成云长生心里的那个一，然后用同心契这类法术，尝试着能不能把这个一固定在云长生心里。

但云长生始终不认可她的身份，而太上忘情这门功法又太过凶险。

从合体到大乘，有九成人化道。

从大乘到渡劫，剩余那部分人又有九成人化道。

林夕不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女，所以想用时间堆积，在岁月的流逝下，一步一个脚印的站在道的巅峰。

而不是整天去探险，想要尝试能不能得到奇遇。

她也不认为云长生是天命之子，所以不想去赌云长生能不能将太上忘情练成功。

“我很想做你心里那个一，但是没时间了，林多多就林多多吧，反正林多多也是我。”

“把林多多这个一固定在你心里，也是一样的。”

只要这个一不消散，云长生就不会轻易选择化道。

否则等云长生将心里的感情全部稀释，心态又没有达到爱万物众生的状态。

大道这个小婊砸随便勾搭一下，云长生就可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彻底融进大道之中。

爱万物众生，其实也算是太上忘情功法里，用来反制化道欲望的一种手段。

到时候万物众生就会成为那个一，只是要达到这一状态，并不容易，需要经历许多个阶段。

“小剑剑。”林夕对着山下喊了句，结果没反应。

娴静的氛围被打破，她语气有点酸溜溜的道：“和一把剑相处的这么愉快，还心意相通，嘁。”

想了想，她选择了对雪云剑传音。

“小剑剑，你上次提过一嘴的那个七情花，真的有用吗？”

地底下的剑听到声音，立刻回了句话。

“那是天雪翻阅了很多典籍才找到的，但是只对渡劫期以下有用，所以她只是留意了一下，没有炼制。”

“这样吗？”

林夕点了点头。

具体有没有用，连雪云剑都不知道。

但总该试一试。

只有云长生不化道，现在这种愉快的日子才能继续。

否则连吃瘪都没地方吃。

“七幻花，七剑宗有。”

林夕又坐着翻阅了很多典籍，地上的玉简掉了一地，她也没管。

“不过这是七剑宗的传承至宝，怕是不会轻易相让，到时可能还要斗上一斗。”

“稳一手。”

她准备找帮手。

按道理，某个当初和她打了一架的女人，应该也很需要七情花。

那女人是真的把徒弟当亲女儿在养。

拔出云雪剑，上面还有着那个女人的气息。

林夕写了一封信，将信染上气息后，把信送进了虚空里。

三天后，她收到了答复。

“小剑剑，我出门一趟，你护着点我家相公，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算转世了，我也要把你大卸八块！”

“……好。”

四季山底下响起了雪云剑有气无力的声音，可能是觉得有点心塞。

不明白家里蹲了十万年，为什么出来后又遇到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早知道当初就不把云长生喊过来了，这一界很大，资质好的不只有云长生。

再蹲十万年二十万年，也许就能遇到第二个带着云雪剑路过那里的天纵之才。

反正他是法宝，寿命长的很。

终究还是急了……

“有打不过的，捏碎这个符咒，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云长生之前为了引出仙临异象，走访多地。

谁也不知有没有惹到隐于暗处的因果。

林夕不放心，又留下了一张黄色的符咒，这才匆匆忙忙的离去。

散落了一地的玉简也没来得及收拾。

随着她的离去，整座山都变得寂静了起来。

只有山脚的桃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尝试着挪动树根，想要走到猴子身前。

可惜在四季山长了不知多少年，树根盘根错节，很难移动。

于是桃树专门把枝丫修炼的很长，经过半个月的努力后，终于又摸到了猴子。

顿时，树上的桃花开的更娇艳了。

又是月余的功夫。

正在修炼的云长生睁开了眼。

他双眸中的白光缓缓散去，整个人看上去出尘淡然，不似人间之人。

“仙基异动。”

他起身推算了一下，想了想，对着雪云剑道：“乾坤境来了，我还在受刑，不能出山，你去把她带上山吧。”

“确认是乾坤境吗？”雪云剑语气有点激动。

十万年！

当年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总算是要有一个了结了。

世间已经没有了天云和天雪。

只有一把等了十万年的雪云剑，和一个轮回转世十万年，寻仙问道了十万年的凡人。

本来应该还有一把剑的，可惜耐不住寂寞，转世去了。

世间也就没有了当初的云雪剑。

……

……

一袭黄杉，满身风尘，提着剑，挽了个妇人髻，做少妇的打扮，眉眼里是阅尽人心的沧桑与平静。

这就是现在的李月。

奔走百多年，寻遍了所有希望，到头来听的最多的，是这样一句话：你没有修行的资质。

小镇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让她寻一把剑，或许能有修行的契机。

然而寻寻觅觅，问遍了天下名剑，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武学的破碎虚空之境只有两百年寿命，兜兜转转过了一百多年。

可就算有雄浑的内力支撑，再过几十年，李月也会老去，死去。

只是觉得心里还有遗憾，于是又来寻这座刻进了她灵魂的山。

是这座山让她见到了世界的广阔，也是这座山让她见到了仙法的玄妙。

再次见到这座一百多年前的山，原以为会欣喜若狂，又或是激动到不能自已。

当真的见到后，心里反而很平静。

“也不知那少年郎多大了。”

她语气略有些调侃。

阅遍了人心，再回忆起当年之事，只觉得有趣又好笑。

当初她年龄不大，被云长生骗了过去，以为这少年年龄很大。

如今想来，只是在假装老成而已。

在她心里，那时的云长生至多三十出头，可能更大点，可能更小点。

李月这些年走南闯北，也见过几个活了千年的老家伙，那些人可不像云长生那样热心。

有个夫子模样的人还说了句：如果不是修功德，那就只有刚修行的雏鸟才会做助人为乐这种事。

“搭个小木屋，在这住下算了。”李月笑笑，轻声说了句。

这里山好水好，离仙近，葬在这里，也许来世就有资质修仙了。

而且万一灵气聚集，诈尸了，到时就算被山上的人一道雷给灭了，但也算是体验过何为修行。

此生亦是无憾。

她又将发髻垂落，拿了根绳子系在了青丝末端，做姑娘打扮。

打扮成妇人模样只是为了更方便行走江湖，而这座山上的都是良善之人，没人会欺负她。

拿剑运起内力，伐了几棵树，半天时间就起了座小木屋。

挑水做饭，炊烟袅袅，生活气息十足。

百多年练了一身武道巅峰的内力，修了一个静字。

吃饭静，做事静，整个人看着也安安静静。

稻谷小麦只带了点种子，没舍得吃，准备试试能不能在山脚下种，于是就去溪里捕了鱼。

看着好像是小口吃着，只是不大的功夫，三条两三斤的鱼就进了肚子。

安安静静的过了一天，看着夕阳西下，心里忽然觉得很满足。

走累了，也该寻个地方歇歇了，她这样想着，笑容也肆意的绽放着。

如果能帮，山上的人自然会帮。

如果不能，求来求去，只会惹人恼怒。

还好当初那个少年郎是个好人呐，换个人，换个地方，像她当初那样求，只会活活饿死在山上。

人心，修士的心，都一个样，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山来。”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李月耳边回荡，她此刻正准备搭个床睡下，闻言走出小木屋，看了眼被云雾笼罩的山顶。

虚无缥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的就是你。”

李月闻言掸了掸身上的风尘，做了个揖：“多谢仙长相邀。”

她动作利落大方，也不扭捏，提着剑迎着落日开始爬山。

李月不像当初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爬个山都显些丧命。

运起轻功，纵横腾挪间，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山腰处的迷阵散开，她再次谢过，踩着巨石险峰上了山顶。

柔软的雪落于发间，凉丝丝的。

由于前几个月山里主人心情不是太好，积雪变得很厚，已经能将长靴覆盖。

地上留下了一串很深的脚印，李月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径直往瓦房里走去。

洞府里是那位年龄很大，修为很深，貌似仙女的师尊，很不好惹。

此行招待她的，应该是那位少年。

是那少年一直在深山修行，觉得无聊，遇见熟人后，就顺口喊了句，想要叙个旧吗？

行至瓦房，里面已经有两杯热茶升腾着雾气。

人却不是少年，而是一个陌生青年，看着吊儿郎当，嘴里嚼着蒜。

“仙长唤民女过来有何事？”

能够隔着山向她传音，那自然是仙长。

李月安静坐着，等待答复。

而雪云剑则打量了好一会儿，心里一直在嘀咕。

啧啧，惨，真惨。

堂堂仙器之灵混成这个模样，天雪真是在造孽啊。

就算天雪已经死了十万年了，这把怂剑也只敢在心里腹诽。

实在是被天雪折腾的有了心里阴影。

所以见到了和天雪天云命运很像的云长生师徒，他是能怂就怂，生怕赴了乾坤境的后尘……

“你在此处坐着，可能有点疼，但很快就好。”雪云剑遇到熟人，下意识开始了嘴花花。

这话说的很有歧义，但李月还真就坐着不动了，因为她看见了青年眼里的调侃之意。

换成一百多年前的她，才有可能会被吓得惊慌失措。

很快的，李月就明白了有点疼是什么意思。

山底下一面虚幻的镜子迅速浮了上来，迫切的想要回到主人的身体里。

只是片刻功夫，虚幻的镜子就来到了李月身后。

这仙基也没管与李月分离了十万年，还像不像当初那样契合，就迫不及待的往李月身体里塞。

“呜～”

感觉到异物的塞入，李月皱了皱眉，雪白牙齿一口咬在了剑鞘上。

她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疼痛之余感觉有点奇怪。

本以为历经世事，终究还是看错了人，被人给糟蹋了。

但仔细感受了一下疼痛的地方，才发觉有点不对。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肚脐处往肚子里钻。

这东西的形状有点奇怪，像是一个平面。

且，真的好大！

痛感一闪即逝，却留下了很久的余韵。

李月将剑鞘放下，面上满是潮红，轻喘着气，上身跟着剧烈起伏。

最后身体软趴趴的靠在了桌子上，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好了，你现在可以修行了。”雪云剑扔下了一堆玉简。

等乾坤境功行圆满，他也该转世去了。

修行。

好遥远的两个字，像是隔了万古的岁月。

李月神情有点迷茫，恍惚间有许多记忆纷沓而至，记忆里的她一直走在求道的路上，直至一次次寿终。

有富家小姐，有平民百姓，有乞儿，有公主……

她们好像都在朝她招手，道了一声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