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的悄然去世让少安有了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太显著,因此并未引起他的高度重视,但是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情况就逐渐变得大不一样了,到后来他终于觉得自己一个人已经无法应付整个人生了。
老父亲孙玉厚也觉得自己的大儿子已经有点魔怔了,虽然他和老伴也为大儿媳妇的去世感到心痛不已,但是毕竟还能咬牙支撑着活下去,而不是像少安那样慢慢变得魂不守舍,精神恍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饭都懒得吃,就像传说中的行尸走肉一般。
说实话,这一阵子砖瓦厂那边的活,要不是有女婿王满银辛苦支撑着,就凭大儿子少安现在的精神状态,还真不一定能运作下去。
现在,少安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生活中还有慈祥的老奶奶,还有忠厚善良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亲爱的姐姐、弟弟和妹妹,还有一双好儿女虎子和燕子,但是他依然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仍旧搞不清楚人为什么活着?
“秀莲啊,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一起白头到老呢?”
“秀莲啊,你在那边冷不冷,你害怕不害怕?”
“秀莲啊,你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有多么挂念你吗?”
“秀莲啊,你知道虎子和燕子有多么想念你吗?”
“秀莲啊,你知道你的公公婆婆一天念叨你多少遍吗?”
“秀莲啊,我的亲人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秀莲啊,我的亲人,我的爱人啊,你究竟去了哪里?”
无数类似这样的问题,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铁打的汉子少安给压垮了,自打亲手埋完秀莲,打发她顺当地入土,自打那场长达七天七夜的鹅毛大雪下完之后,他就彻底变成一个废人了。
别人先不说,光玉厚老两口就被这个事给愁坏了。
大儿媳妇已经离开人世了,大儿子要是因为思念过度,再有个三长两短,老孙家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当然,在办理秀莲的丧事期间,包括在秀莲重病期间,已经有很多人真心实意地劝慰过可怜的少安无数回了,像“节哀”和“保重”这样的话,亲朋好友们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但是,关系再好的亲朋好友,也不可能天天蹲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劝他呀,别人总有离开他的时候,他总得一个人面对现实呀。
丧礼结束之后,众人散场之时,才是“悲痛”和“哀伤”这一对双胞胎兄弟正式登场表演之际,而且台下的观众只有少安一人。
爸爸亲手卷的土烟,他一支接一支地抽,招待参加秀莲丧礼的亲朋们剩下的烧酒,他一瓶接一瓶地喝。
早上,太阳都出来老高了,他躺在床上还是不愿意起来,天不黑的时候,他就一头栽在床上不起来了,谁都不愿意搭理。
他一天只吃一顿饭,只喝一回水,而且吃得很少,喝得也不多,几乎全靠那些土烟和烧酒活着,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
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雪停了之后,过了大约有四五天,少安接到了一封信,那是心细如丝的润叶写来的。
少安本来是没什么心情看这封信的,他想当然地认为信上写的无非就是些安慰人的话,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看也罢。
再说了,他就是看了,秀莲能复活吗?
如果秀莲不能复活,那么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少安,你还是看一下嘛!”玉厚声音颤抖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