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证都是齐全的!”女人一脸轻松的看着闻东庆。
“既然你们三个证都有,那干嘛不进市区?”
“我们的暂住证不是市区的,市区进不去!”男人靠在柱子上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说道:“我们上个月辞工回了一趟老家,这不今天刚来,还没进厂,就只能暂时在这呆一晚上了!”
“叔,目前我只有身份证,这可怎么办呀!”闻东庆在担心自己处境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又对这个看起来相互矛盾的政策产生了抵触情绪:“如果有的人刚来这里,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工作被抓进去怎么办?制定这个政策的人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
“今晚(巡逻队)不会再来了。你最好还是早点进厂,只要一进厂那都不是问题!”
“这附近有工厂吗?”
“有,镇上大大小小的工厂多的是,只要不怕累不怕脏不怕苦,一个月挣一千多那是没一点问题的!”
“叔,那你们明天去镇上找工作可不可以带上我,我这是第一次来深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闻东庆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那男人用戒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闻东庆很是失望,他把最后一支烟叼在嘴上,决定天亮后独自一人去找工作:“必须,我必须要在深圳站住脚!”
天蒙蒙亮时,坐在包上抱着膝盖睡着的闻东庆醒来了,那对中年夫妻已不见了踪影,晨曦中有人跑步,也有稀稀落落拎着行李的异乡人。
闻东庆根据公路标示牌来到镇上,开始了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努力。可是,一天将尽,他从一个职介所辗转到另一个职介所,却因交不起那一百块钱的介绍费而被拒之门外了。
他在烈日烤灼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一次又一次的将手伸进口袋中,捏着那救命般的五元纸币,实在忍不住饥饿的进攻便买了两个馒头。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多次,不但象结着一层甲,还散发出令人厌恶的酸臭味,而最令他担心的却不是那,而是由于不清洁引起的皮肤感染。此时此刻,他决定先不管工资,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这个城市找到可以解决食宿的工作。当然,他更是后悔拒绝了欧顺龙的好意,可此时又有什么用呢?
夕阳西下,到了下班高峰期,闻东庆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了他的身上,于是慌不择路的折进一个小巷。静寂的小巷深处,被拿去开关的水龙头没关紧,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水。他见左右无人,于是顾不上斯文不斯文的,把嘴接在水龙头下贪婪的吸吮着。水温热,那是夏季特有的味道。解决了渴的问题,他从包里掏出硫磺香皂,好半天才接了一捧水,而后小心翼翼的敷在脸上,他期待着那钻心的刺痛,但刺痛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只是有些微痒,他又接了一捧,还是没有,他用力抹了抹,奇怪,除了舒服的发痒外,竟然没有一丝疼痛。他用手抚摸没有抹水的痘痘,它们竟然结了痂!
“莫非?”闻东庆想起洞中那十多天的经历!真是因祸得福,让他苦恼了七八年的痘痘,尽然阴差阳错的从此就要与他挥手作别了。
闻东庆转过墙角来到建筑物的正面,这才发现是一座天后宫。
“这种地方巡逻队应该不会来查了吧!”闻东庆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他激动的走上高高的台阶,然走廊外的角落里席地而躺着两个乞丐,另外三个人背靠墙壁坐在行李包上,两眼无助的发着呆。他出现时,那几个人甚至都没抬起头来看一眼,仿佛他是一阵风。堂前的油灯不时晃动着,妈祖像前的蜡烛和香看起来也是刚刚续上。他看着塑像想起白雪明,于是学着母亲的样,笨拙而又虔诚的合起双掌,祈祷他挚爱的女子能够平安无恙。
“这是我第一次对着神像虔诚膜拜,算起来应该是有病乱投医了吧!”闻东庆自嘲的笑了笑,转过身来到庙外看着和衣躺在地板上的乞丐叹了一口气,而后走出了天后宫。他沿着巷子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路灯没了,路旁出现一条河,清沏的月光洒在河面上,看起来景致不错,却掩不住自那散发而出的气味,岸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那是芭蕉和灌木丛,路的另一旁是高高耸立的拱棚骨架,下边是齐整的菜畦。有人就着朦胧的月色在收割蔬菜,不时传来夹杂着浓郁乡音的普通话。
闻东庆继续往前走,路旁的机井在抽水浇灌蔬菜,清澈的地下水在宽大的水池里打着漩,将雪白的月光揉碎在水中,顺着水渠向前流去。
闻东庆站在用砖砌成的水池边,他多想跳进水中,洗洗被汗水浸了一天的躯体。
“十有八九是个傻子!”浇完菜地的农民来机井房关电源,见闻东庆依然还站在那里,对身后的女人说完便挑着农具离开了。
那对农民夫妇前脚刚离开,闻东庆顾不上周围嗡嗡飞舞的蚊子,就从包里取出干净衣服,脱去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跳入还有少一半水的水池中,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清凉。洗完澡,他用香皂洗过换下的衣服挂在大棚骨架上,月已上了中天,他掏出今天忍住饥饿省下的半个馒头,边慢慢啃边看着天宇中的北斗七星,想起家中的千般好,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天蒙蒙亮,闻东庆收起还没干透的衣服,拎起行季朝着黎明中的小镇走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又是一天即将过去,闻东庆的工作还是没着落,工作太难找了,而为他畅开大门的那几个工厂工资待遇是不错,却要食宿自理。
“我该怎么办?”闻东庆站在榕树下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着呆。他的脚步很沉,身子很轻,如果风稍稍大一点的话就有可能被吹倒,那是饥饿引起的虚弱。一家小餐馆门口贴着一张招工启示,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他没将那几行字读完就走了进去。
“你吃点啥子?”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边换蜂窝煤边用夹杂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问道。
“阿姨,我,我不吃饭,我是来应聘的,你这里不是招帮工吗?”
“你,”女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
“阿姨,工钱多少都行!”闻东庆打断她的话。
“你不识字吗?”
“我,高中毕业的!”
“那你也不看清楚了再进来问,我这里是招一个帮工,可只要女的!”
闻东庆走出去再一看,另一行果然是那样写的,他一时臊的脖子都红了,难为情的拎上行李就要离开。
“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在这种饮食店里做可惜了,还是去工厂才有前途!”
“阿姨,实不相瞒,我,我身上没钱了,介绍工作要先交钱的!”闻东庆如实说道。
“我听我老乡说这附近有家百灵鸟职业介绍所,也有先介绍工作,等发工资后再把钱送去的先例。”
“是吗?”闻东庆在感到惊喜的同时心里却没抱多大的希望,如果给介绍工作的人不守诚信,那人家职介所靠什么生存?但他还是抱着一二分侥幸,顺着女人指引的路线找到了那家职介所。
这是一个类似于四合院的院子,上下两层。一楼的天井中间是花园,两棵棕榈树比楼顶还高出许多。二楼的围栏外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着繁茂的金银花,护栏上也摆满了花盆。
百灵鸟职业介绍所在二楼。走廊上人很多,夹杂着各种浓郁方言普通话的年青人凑在贴着招工资讯前议论着,不时有人离开去了屋内,后面的人又凑上前来。
虽然这里的中介费比其他职介所高二十块,人却比那些职业介绍所要多。后来他才知道,这里交一次钱,半年内负责介绍三次工作。
五点过后,人渐渐少去。
闻东庆见快到了下班时间,于是拎上行李准备离开。他从资讯中看见好几个中意的岗位,可见找工作的人都是在交完钱后,职介所或交给他们一张纸条,或是有人领着他们离去,也就没凑上前去询问。“这个社会天上不会掉馅饼,没钱谁会先为你介绍工作呢?”
“你是要找工作吗?”一个甜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可,我没钱!”闻东庆转过身,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
“我们偶尔也会破例。”
“真的?你是说先给我介绍工作,等我发了工资再将介绍费送过来?”
“是哦!”女孩点点头,微笑着递过一张表格:“你把这张表格填了!”
闻东庆说不上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饥饿,握笔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不听使唤。
“给,你先把这块面包吃了再填吧!”那女孩从抽屉中拿出面包。
闻东庆连忙拒绝。
“这是我今天的午餐,天太热吃不下,你帮我吃了吧,要不然你把自来水喝完了,我们明天连热水都没得喝。”女孩笑着说。
“谢谢姐姐!”闻东庆对于这善意的揶揄多少还是有点儿尴尬。自从走进职介所的这一个多小时内,他确实喝了七八次的自来水。
“没事的,你坐那吃完慢慢填!”那女孩用一次性口杯给闻东庆倒了一杯温水。
女孩一同事收拾好自己的桌面,出来时看了看闻东庆正在填写的表格打趣道:“别看你一手字写得杠杠的,眼神却不咋得,我们乔叶小姐可比你小差不多四岁呢!”
“对不起。”这让闻东庆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没事的,反正你那一句把我也叫不老!”
闻东庆填完表格递给乔叶。
乔叶看了特长那一栏后说:“包装厂的工作没有了,服装厂只招女机工,玩具厂或电子厂是在招工,不过那要等上三四天,我看你这情形,怕是等不了,倒是有一家洗衣厂最近生意很好在大量招工,包吃包住,可工资少!”
“洗衣厂?”闻东庆想起影视剧里古代那些帮人洗衣服的妇女抑或是街上的干洗店。
“怎么,不想去?”
“工资多少?”
“六百,虽说工资少,可还算准时,不会拖过每月6号,不象别的厂,动不动就要压一个或是两个月!”
“那好吧,我去!”闻东庆除了接受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在东临时,他最高的工资曾拿过一千六七,现在却几乎是以前的三分之一,但是在外边多流浪一分钟就多一份被巡逻队当做盲流带走的可能。
乔叶拔通电话,用白话叽哩呱啦的笑着说了几分种话,挂断电话对闻东庆说:“你稍等会,厂里会开车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