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夜幕中穿行。
车窗外,皎洁的明月照在农家小院里,几个人围在一起,年长的想必是爷爷和奶奶,最小的是孙子或孙女,那对中年男女定然是小孩子的爸妈了。
再有几天就是中秋佳节,闻东庆想起在姐姐家的母亲,泪水便忍不住盈满了眼眶。九月二号那天,他再次去了白雪明家,白孝成没在,他有幸逗留了两个多小时。白雪明并没回家,那么,此行他又能否在那座城市中找到她?如果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可他一想起伤没全愈就离家出走的白雪明,至今音信全无,他不得不在内心深处怏求母亲:“妈,一旦有了小雪的消息,不管我和她有没有结果,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里赶回去,守在你身旁!”
“小闻,你还是随我们去东莞吧!”当列车播音员告知即将到站广州时,有人轻轻拍了拍闻东庆的肩。拍他肩膀的人叫欧顺龙,二十多岁,来自陕西,是闻东庆在车上认识的,他是国内一知名电视机厂的员工,这次是回家探亲返厂。
闻东庆知道欧顺龙是一翻好意,但他摇摇头:“谢谢,我要去罗湖!”
“我们厂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错,如果没熟人介绍想进去都难,听说现在深圳那边的工作不好找,再说罗湖在SZ市区,进市区是要《边防通行证》的,你人生地不熟,万一一时半会找不到事做怎么办?”
“《边防通行证》?”这是闻东庆第二次听到这个证件的名称,这引起了他的重视:“那个要在哪里办?”
“听说在派出所都能办,要身份证,还要其他一些证明材料,具体的我没办过!”
“身份证我有,办证要多钱?”闻东庆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因为他不知道其他的证明材料到底是什么?
“好象说要一百多块!”
“那么多?”闻东庆很是清楚自己的经济状况。他在矿上干了半个月挣了九百块,请龚汉林周建成吃饭花了一百多,又买了一个包和去广州的火车票,身上留了一百多块,其余的都汇给了母亲,办理《边防通行证》这笔额外的开支自然没在计划之内。
“到哪不是打工挣钱啊,东莞离深圳近,如果你想去深圳玩,节假日那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欧顺龙继续劝说道。
“可,我!”闻东庆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片刻,便坚定了自己的这次南下的初衷,然而他与他只是初识,自然不肯说出坚持要去深圳的原因。
“那好吧,祝你一切顺利!”欧顺龙表示无法理解的摇摇头。
“这是最后一班到深圳的班车,有去深圳的下车后跟着我一块走!”有人举着牌子在拥挤的车厢里招揽乘客,接着又有人打出到东莞、珠海、番禺、中山等各个城市的牌子。
“没通行证可以进SZ市区吗?”闻东庆问举着深圳牌子的男人。
“没得问题,关卡处都是熟人!”
闻东庆还打算问个明白,欧顺龙从背后拉住他,待那人走远后才说:“那些都是黑车,坐上去会挨宰!”
“那我去哪坐车安全?”
“待会出站后我指给你!”
可列车到站后,闻东庆在这严重满员的车厢内再也没碰上欧顺龙。他出了站,望着霓虹灯闪烁的夜色不知该何去何从!
“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
“深圳!”闻东庆看那中年男人面慈目善,于是回答道。
“小兄弟,我们就是到深圳的,今天这是最后一班车,如果错过,你就得在火车站呆到天亮了!”
“车费多钱?”
“我们是正规的运输公司,不会多收你一分钱,到深圳白天二十,晚上要加五块!”
“我要去罗湖,不知能不能?”
“罗湖是要过线的,你有《边防通行证》吗?”
闻东庆摇摇头,他知道那人口中所说的线指的就是检查站的关卡。
“那可不成!”
闻东庆有些气妥。
“你到那是打工还是投亲友?”
“我,”闻东庆迟疑了几秒,还是如实答道:“打工!”
“办《边防通行证》很麻烦,身份证是必须要有的,二要你们单位或是街道居委会所开的审查申请手续,派出所经过核查后才能到公安局去办证,总之非常复杂,不是一天两天能办下来的,而且那个证的有郊期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内你办理了暂住证就算万事大吉了!”
“啊!”闻东庆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不进SZ市区就不用通行证!”
“能找到工作吗?”
“工作不用愁,市区外的工厂多的跟牛毛一样,你先在市区外的工厂做上几个月工,等熟悉了再办通行证,想去深圳哪个区都成!”
既然如此,闻东庆决定先退上一步。如果那人说进SZ市区什么都不要,他或许会保持足够的警惕,可那人为他考虑的那么周详,于是也就解除了戒心,随那人来到广场边坐上大巴。车上已有十多个人,他坐上去过没一会大巴车便缓缓启动了,沿途又上了不少。大巴车出了市区没一会,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开始收车费,刚才招揽生意的那中年人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
“咦,不是说二十五吗?我给你五十你怎么才找我五块?”前排传来质疑声。
“我说过是二十五了吗?”戴墨镜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吐出这句话。
车厢内一阵骚乱。
闻东庆心中一懔,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一样被招揽生意那人善良的外表给欺骗了。
“把钱退给我,我不坐了!”与之发生争执的那个青年人站了起来。
“退钱,想多了吧,你们有谁见过在饭店里吃饭吃一半说不好吃退钱的?”男子斜眼看着站起来的几个人,这其中就有闻东庆。
“你,你们这是抢,”
“你他妈的找死!”青年人的话还没说完,戴墨镜的男子从腰间抽出一条铁链。
大巴车在一阵快速的急驶后进入一个叉道,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司机从驾驶位上转过身来,冷眼看着车厢内。
“还是算了吧,不就二十块钱吗?”与闻东庆坐一排的中年妇女拉他坐下。
其他人看拗不过,只好纷纷就范。
“三四十个人还怕两个强盗?”闻东庆愤愤不平的坐下,他似乎明白过来几十年前一个蛋丸小国为什么能够侵占大半个中国的原因了。
“你刚刚说什么?”戴墨镜的男子到闻东庆那一排收车费时盯着他。
“小伙子和我聊天,没说什么呀!”中年妇女替闻东庆打着掩护。
虽然那人没再说什么,但当闻东庆给了一张五十块面额的纸币时,他并没找还那五块钱。闻东庆本想找他理论,但被那善良的阿姨阻止了。他发誓下车后一定要记下车牌号,总会有人来管这事吧!
进入深圳辖区后,大巴车把没有通行证的乘客们丢在公路旁便扬长而去。
闻东庆靠在人行天桥下的柱子上,望着远处流光溢彩的城市,下火车前与白雪明同在一个城市的兴奋和激动渐渐淡去,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暗然神伤。已过了夜里十一点,拂在身上的风依然是热的。他想起两年前,他们一行人在武昌转车时逗留的那六七个小时,那天一会雨一会太阳,没有一丝风,有的只是永远也驱赶不尽湿热的空气,闷的让人似乎快要透不过气来,但那时的他和其他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与憧憬。然而此时此刻,他虽来了深圳,却被挡在了市区之外!
天桥下还有其他八个人,一对中年夫妇和六个没精打彩的年轻人,闻东庆见过那六个人。在火车上时,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生活充满了豪言壮语,看样子应该是应届的毕业生,然而此时,他们已没了几个小时前的意气风发,残酷的现实将这群年轻人收拾的服服贴贴萎靡不振!
浓浓的肉香味在空气中经久不散,这令本来就饥肠辘辘的闻东庆越发觉得饥饿。这也难怪,他从坐上车到现在都没曾吃过东西呢!
闻东庆望着公路对面的小吃店使劲咽了咽口水,在没找到工作前,身上的一百多块钱是他仅有的财富,如果可能,他还指望用这笔钱办通行证呢!可实在是太饿了,他最终没能抵挡住饥饿的折磨,拎起行李包走了过去。吃过面付帐时他却傻眼了,倒不是面有多贵,而是在付帐时只见到了二十块钱,他把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卷在一起的那一张面额五十、一张二十和三张十块的纸币,这就意味着,此时的他在付帐之后身上仅剩下了五块钱。他郁闷的返回到人行天桥下,却只见到了那对中年夫妇。
“叔,他们呢?”闻东庆递给男人一支烟。
“住免费的旅馆去了!”女人操着一口纯正的河南话。
“你刚走,查三无的巡逻队就把他们当做盲流带走了!”男人在闻东庆给他点燃香烟后说了这句话。
“什么三无?”
“身份证,暂住证,工作证,三证缺一不可!”
“那你们?”闻东庆有些不解,香港不是都已经回归了吗,治安怎么还这么严?说治安严吧,可他们一路挨宰的经历却说明还是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