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成老师指了一下堂屋右边的一张旧藤椅，说道：“老校长，你坐吧。”

接着随手从老式木制八仙桌上拿起一个杯身镶刻有荷花的白色瓷杯，倒满开水，放在温乾坤面前的小四方桌上，“小心点，慢点喝，有点烫。”

然后自己从小四方桌下面拉出一个小四方凳子，坐在靠堂屋门边处，一脸朝里，一脸朝外。两个人尴尬地坐着，一时没有言语，大约三分钟。

“欢欢上学去了？”温乾坤首先开口，可以说是明知故问。

成老师的大女儿欢欢在县城一中读高中，周六晚回家，周日下午返校。呼少杰的女儿蕾蕾和欢欢同班。白膏河中学的老师都知道的。

“嗯，下午就和蕾蕾一起回校了。”成老师应了一声。

“那么早。”

“嗯，六点就要开始上课呢。”

“呃，高中学习是挺紧张的。”

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而尴尬地停顿下来。成老师平时挺喜欢与校内熟悉的老师聊天，但此刻，她内心非常排斥这位深夜造访不速之客。

“今晚和立志、吴德仁几个人一起在红卫饭店喝的酒。”温乾坤没话找话，“周末，又是下雨天，没啥事，几个人在一起搓了一会麻将。喝了酒，刚才回到屋里一看，没有开水了，就想到你这里倒杯开水喝。”

“开水该凉了，你抓紧喝吧。”成老师指了指放在小方桌上那个镶刻有荷花的白色瓷杯。

温乾坤慢慢端起杯子，“哧溜”喝了一小口，同时张开嘴哈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这么早睡觉，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呵呵呵。”温乾坤略带歉意地说，意在缓解尴尬气氛。

“也不早了，天又下雨，习惯了。”成淑珍心中急于赶走这个不速之客，又拉不下脸面，只能敷衍几句。

彼此又陷入沉默。成老师两眼望着自家院子里的灯发愣。温乾坤端详着镶刻有荷花的白色瓷杯，又“哧溜哧溜”喝了几口。

成老师看看温乾坤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里不禁烦躁起来，指了指暖水瓶，提高一点声音说：“暖水瓶里还有开水，你喝完自己倒吧。”

不知道是温乾坤书记不识相，还是故意装糊涂，居然自己起身把瓷杯续满开水，重新坐下来，问道：“勇军啥时候回来？快了吧？”

他把“出狱”说成“回来”，有些避讳之意，也尽量显得自己斯文礼貌一点。其实这在白膏中学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段勇军还有五年的时间才能出狱。

“五年。”成老师似乎不想扯这个话题，可偏偏有人经常向她提起，使其烦不胜烦。

段勇军犯罪入狱这件事，是成淑珍一生的伤疤，心上的伤疤。她不愿意提及这个伤疤，可是，有些人见面总是喜欢向她问起此事，好像表现出关心的样子，实际上，也不排除幸灾乐祸的心理。

就是有这样意中人，见到熟悉的人生活比自己好，就会嫉妒；见到熟悉的人遇到倒霉的事情，就会幸灾乐祸。

这很符合普罗大众的心理，而不是像佛家所言所行之随喜赞叹。

“呃，那还是挺长时间的。”温乾坤表现出很关心体贴的神态。

又沉默一会儿。

“虽说是六月天，不过因为下了雨，晚上还是挺凉快的。”温乾坤尽力想着能够谈论的话题。

“嗯。”成老师依然两眼望着院子里的电灯泡，尽量避开，不接话茬。这是显而易见的逐客令。

温乾坤又“哧溜哧溜”喝了几口开水，下决心似的说：“淑珍，那～，我走了，不耽误你休息了。”

“嗯，好，你把暖水瓶带着吧。”成老师马上站起来，转回身就要拎暖水瓶。

“不了不了，喝好了。”温乾坤站起身，连连摆手示意，又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电灯，“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谢谢了。”

“好的，你慢走。”成淑珍回答地很紧凑。

终于，温乾坤恋恋不舍地走了。温乾坤深夜造访，显然不是为了喝水。那么他的目的何在？难道只是进来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显然也不是。

也许是想更深层地说说贴心话，抑或更进一步的行为。是喝醉了吗？酒后吐真情吗？还是想酒后乱性？堂堂校长，平时斯文儒雅、一副正派的样子，还口口声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看来都是装出来的。

成淑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锁好院门，反闭住，又用手拉拉锁，仔细检查了一下，才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已无半点睡意。思前想后，她倍感委屈伤心，难过的无以复加，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