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宾欢宴,高朋满座。
席上一人身形高阔,白衣黑裳,形容冷肃,剑眸始终噙着疏离与淡漠,即使未有一句言语,亦未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其出尘清贵气质也极难掩下。
梁小公子坐在他旁坐,冲着画指指点点。
北煦偶尔抬眸一瞥,葱白的指尖握着茶盏,凑近唇边浅啜,旋即收回透着些无聊的目光,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羽扇。
直到画架换了,他眸光才略往新画上驻了驻。
左上一幅绘着桃枝与山水。
左下一幅斜刺里生出一支梅花,遒枝倾斜延伸,花团绒绒,气韵不俗,大片留白,犹花枝缓慢生长之势。
右上一幅绘翠竹生于崖上,节节攀高,劲道竟如男子执笔,黄鸟小爪斜勾枝头,摇摇欲落,恍如要振翅而飞。
右下一幅绘双红顶仙鹤并游于泽,芦苇荡荡。
中央一幅最为醒目,绘绯衣女子,一张小脸堪称绝世,轮廓完美。
清纯与妩媚本是相斥,却在她的脸上巧妙融合,娉婷袅娜,身姿绰约,素手轻抚锁骨,温婉可人,侧对画面。
背后是高耸山峰,此种山形众人从未见过,山峦是奇异的紫色。
北煦眸光钉在那山形上,说不上熟悉,但总觉此山不应在人间。
又见画中女子,虚实相映,气韵全出,生动如真人入画。
他不禁暗感,凡人之手,宣纸毛笔,能达到此种境界,必然是多半光景埋在笔墨之中。
这大抵是崇亲王收的哪位名家大师的画作。
“桃花在近处,山水在远处,一近一远,有了空间的纵深啊。”
“几点白墨,画出了梅花高洁,双鹤也绘得极有仙气。”
“中间那一幅才是妙绝,不知这画中人系谁,又不知这画中景系何地?”
“这一架,全然比方才两架更胜一筹啊。”
有老臣皱眉,“当今世人喜爱的便是这些山水花木鸟虫之类,作画之人技艺虽高超,却是追着时兴而画,我看仕女围猎图就更有想法。”
一位白须老人向亲王拱手道:“不知这一架画作,出自晟国哪一位人士之手?”
“不知他手上,可还有现成画作?”
一众宾客看向崇亲王。
崇亲王得意之色上了眉梢,“此皆为犬女崇燕雪所画。”
众人皆惊异,梁公子一干早听闻傻姑娘大名的公子更是惊得大呼一声。
一位仙衣道袍的公子起身,移步正中。
他一拱手,“见过王爷。在下沧浪派荣熙,倾慕令爱之才,对其中一画有些许困惑,不知是否有机会与令爱隔屏一叙。”
北煦眸光动了动,亦望向堂座上首。
崇亲王笑纹更深,“早听闻沧浪派实力强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须臾,犬女将隔屏抚琴,诸位稍忍耐几曲,再问她们不迟。”
众人闻言大喜。
崇莲端坐屏风后,一曲是仿的百鸟欢啼,弹得一音不落,却唯独弹不出争鸣欢闹之活泼。
崇香玉献上另一曲,讲的是读书郎中状元,琴音由艰涩变得铿锵,感染众宾,靠科考做官的几个官人感同身受,颇有欣慰。
轮到六小妹,尚不会弹完整的曲,大家权当助兴。
最后一位女子落座,牡丹屏风后人影憧憧。
清影窈窕,双肩舒展,竟比前三个更有郡主的矜贵气。
“这位有些陌生,莫非是王爷膝下三姑娘崇燕雪?”
“相传,她不是个傻子吗……”
“是啊,姑娘们贵为皇上侄女,求亲队伍排到京城,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绕开了这位主。”
屏风后听不到这些杂音,信铃将冰月琴抱来,轻轻置于桌上。
崇香玉瞥见三姐的贴身丫鬟来至此处,给了心腹丫头一个眼色,丫头便去了。
琴音先是响起几声,空灵急促,如深闺女孩儿的嗽声。
随着琴音一止,大堂彻底静下,众宾屏息凝神。
旋即又是一声脆响,似是直击在座每一人的心上,几位老臣正襟危坐。
空了好一会儿,正当众人要松懒时,一颗颗琴音如断线的珠串落下,琴音铮铮,气势恢宏,有铁血男儿纵马疆场意气风发,又有妇人独守空房掩面思君哀哀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