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乐声竟轮转得没有一丝破绽,如行云流水般奏出。
众人皆称好。
这时,一个小厮来至仙师荣熙身旁,低声递了消息,荣熙两眼冷了下来,悄然离席。
忽而,琴音似跌入冰中凝滞,只如一股早春刚化出的水流,乐声渐低,节奏舒缓,宾客一半向后靠了靠身。
同样的调子重复了三遍,越加高昂起来,进入了高潮部分。
将军大破敌军,凯旋归来,皇上给他加官进爵,厚赏重重。
将军归家,离人重逢,满面风霜,却拂不过团聚的喜悦。
曲声戛然而止,众宾皆起身拍掌,称赞如雷。
“好!好!这位姑娘果然琴技高超。”
几个位高权重的官人争着上前拱手,“王爷,不知令爱可曾定了夫婿?”
崇亲王乐得合不拢嘴,王妃也自是大喜,当众丰赏了崇燕雪。
王妃开金口,“雪儿,你素来深藏不露,可有什么心愿?”
屏风内传来娇音,“女儿并无雄心,只想着此曲单薄,若有满腹文墨之人为之填词,方更有韵致。”
一众宾客复感慨一番,“这才是个好的,不慕名利,只对高雅之事苛求非常。”
王妃展颜,“看上哪个文人,直接收来府中便是。”
大堂内又换上亲王府养的女乐来,歌伎舞伎,妍丽娇态,乐声华靡,全然由高雅断崖式跌入媚俗。
宾客也顺着气氛,继续吃酒欢闹。
崇亲王酒酣,“方才哪位贵客要去一叙的,差点忘了,请自便吧。”
荣熙早已不在,北煦缓缓起身,步出了堂屋。
那些个醉眼方注意到宴上还有如此一风度翩翩、清雅出尘的人物,皆哑然静观。
颀长之影消失在门扉外的黑暗中,华灯彻明的堂内立即恢复了喧嚣。
院子里黯淡些,小厮提灯将北煦引到一扇月洞门外。
门内树影重重,一道素衣倩影依稀穿在浮动的枝叶后,如清池下的白鲤,忽而远去,忽而游近。
两方皆不能见到彼此。
“见过三姑娘。”
崇燕雪一听声音,甚是年轻,便道:“见过公子,公子有什么疑惑之处,但问无妨。”
“姑娘可曾见过《紫山女》一图中的山峦?”
她当时一心想画些奇伟瑰怪的景物拔得头筹,没想把西域的山画进去了,引得了宴上的修士起疑,但这解释起来倒也不难。
“藏书阁中藏了些仙师游六界的记载,图文并茂,我见这紫山,仙雾氤氲,自觉喜欢,故当作背景。”
“如此。”北煦又道,“姑娘对修仙一途有兴致否?”
她笑了,笑声极微,极是动听,却被门外那人捕到了。
“修仙谈不上兴浓,只是爱看些六界异文罢了。”
北煦也笑,“姑娘看了些什么?”
“六界奇观、四海神兽、六族历史之类。”她又不禁慨叹一声,“六族制衡的局面没什么不好,倘若某族能收住野心,不贪大统之权,六界便不会几度生灵涂炭。”
黑暗的夜色中,无人察觉北煦眸中掀起的浪。
他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深居天宫,冷眼看着六界斗来斗去,没有定数,虽心向和平,却职在护卫仙族,几度不得不投身于纷乱之中。
此度下凡,耗力费时修复大阵,便是补上古大战的残漏。
倘若仙、魔二族没有旧恨,他至交的那一位友人,也不会消逝……
须臾,眸中波纹平复,声音也亦如方才,似从未有过变化。
“可怜姑娘深居闺中,不曾亲眼看过六界山水,待……”
他一想她是个凡人女子,生命短暂,还是晟国未来郡主,重任在身,定不会久心系六界,语声戛然而止。
“再会。”
寒声说罢,转身离去。
崇燕雪在庭院内望着那道神秘而斑驳的高影渐淡,也转身上了游廊,向碧萝居去了,未将对方最后几分难得的犹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