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挠了挠灰白的头发,笑道:“某是府兵,本就是均过田的,虽然不是实数。当时伤了腿后,朝廷也赏了百十个钱,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也有人来置买,那时日子过得还不错。只不过腿伤了,活干的就不太利落。直到家中小子成人,这中间便被迫卖了些田地,故而……”
李昭若有所思,再次冲老人拱了拱手,带着耿护院转身离去。
此时,天已近黄昏,李昭没再去找人闲聊,而是径自返回了崇德里的宅院。
回来时,李昭两人几乎是小步快跑而回,刚刚赶在净街鼓敲响前进了院门。
李昭打发走耿护院后也没去找吃食,自顾自来到了颇为宽敞的书房,点了盏油灯、铺开纸张开始写画起来。
过程中,李雪琪倒是来给自家这位兄长送饭。
她看房门半掩着,径自推门走了进来,却发现李昭头也没抬,仍旧在极为认真的勾画书写什么。她心中好奇,小心翼翼的绕到了李昭旁边探头看了看。
李雪琪一看后立刻忍不住“咦”了一声,稍稍让李昭回过神来。他看了眼李雪琪手中的饭菜,却没有认真看给他送饭的是谁,只是仍旧头也不抬的对她道:“放在边上就行,莫要打扰我。”说罢,就再次投入到案头工作里去。
李雪琪放下饭菜却没急着离开,而是试图看懂李昭到底在鬼画符些什么东西。
在那张画满了圆圈、箭头和标注的纸上,她依稀辨认出了“李景”、“冯孝慈”、“李渊”三个稍大些的名字,随后又看到李景箭头旁边密密麻麻标记着诸如“美须髯”、“诚直天然”、“奇异壮美”等描述,下面的文字太过潦草她只能辨认出“辽东城”不过这里画了个大大的叉,紧接着是“武厉”、“高句丽”、“小路”、“军功”等文字,而且有些文字的写法又异常简略,与当下文字有很大不同。
片刻而已,为了辨认这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就让李雪琪觉得眼睛有些劳累。
她张了张嘴,却最后没有打扰李昭,径自立刻书房并给李昭带上了房门。
只是在房门关闭前,她还是深深看了自家这位兄长一眼,总觉得他受伤失忆后整个人变化太大,与之前好似完全不同了一样。
世上真有“蝶梦庄周”?她想着想着,忽然嘴角勾起,将兄长那认真写作的样子关在了门扉之后。
直到夜深时,李昭方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伸了个懒腰后他探手将已经冷掉的小米饭端过来,就着同样冷掉的菜大口吞吃。
对他来说,隋朝时期的家常菜也只是能吃而已,没了味精和众多调料,烹饪方法也如此原始实在称不上好吃,但在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因为味道对食物过分挑剔。
三两下解决了胃部饥饿后,他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刚刚定下的计划。
“李景作为右武卫大将军身份和地位都绝对足够了,有他在自己就有机会去接触李渊,进而结识李世民。而且,这位李景大将军性格似乎很直率、而且极为念旧,那位吏员给我透露的消息如果属实的话,这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从拼凑而来的消息看,他现在的右武卫大军是最先完成集结的,但并没有全部屯驻在北平,而是有一小半驻扎在蓟县城北……不,那个位置更是临朔宫以北。嗯,我懂了,杨广先生怕是要搞个阅兵式……
“这对我是好事,说明李景肯定会频繁往来于北平和蓟县。冯孝慈是他的旧部,陪着他征过辽东、打过突厥还一起平定过汉王杨谅的谋反。而且他与李景前些年都已被因故罢免,李景是去年底才被重新启用的,那么他就该是最好的突破口。
“而我能不能打动他们,关键就看来自那位阿布古达的消息是否准确了。不……不行!”李昭放下了纸张,忽然对计划生出了一阵浓郁的不信任感。
“全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的二手信息,这个风险太高了。
“万一有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最后的结果决不会如我料想的那么美好。其他事情倒还好说,但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阿布古达的消息。他毕竟只是个契丹行商,虽然有买卖合作的钩子吊住他,可万一……”
李昭手指敲打着桌案,一双英挺的剑眉此刻紧紧蹙起着,一时间难以下定决心。
灯芯上的火苗在轻轻摇曳着,映得他的脸庞明暗不定。
许久,李昭不断敲击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一笔“丑字”拼成的纸张展颜一笑道:“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自己做案子的原则不就是得把每个证据都做扎实么?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李昭起身推开屋门,站在院中眺望起了满天星斗。
没有光污染的此刻,天空中银河璀璨,星光烂漫。被案牍工作折磨许久的李昭先是心胸一扩,随即开始分辨起了北斗星座和北极星,然后大致辨认出了东北方向。
“说不得,走上一遭吧……”李昭看向东北方,喃喃自语着。
-----------------
第二日一早,晨钟刚刚敲响不足一刻钟,阿布古达便兴冲冲的上了街。
他赶着自己的两匹马,驼着三个大包袱来到了崇德里“李宅”门前。
片刻后,被敲门声唤来的李宝看着这位契丹胡商只觉得一头雾水,可那胡商第一句话便让他立刻觉得这件事合理了。
“某是来见你家长公子的,他唤作李昭。你与他说‘阿布古达求见’即可。”
阿布古达的汉话虽然仍有些生硬,但这段话却是他早间刻意练过的,总体比较流畅。
李宝告罪请阿布古达稍等,自己连忙跑回宅子里禀告。不多时,李宅的侧门开启,让阿布古达和他的马匹进了门来。
看着两人一脸微笑的走进了书房,李宝不由得向身边被唤来充当侍女的晴儿感慨道:“大郎可真厉害,连契丹人都能交上朋友。”可还不等晴儿回复什么,屋子里原本压低的讨论声却陡然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你疯了?这个时候你想要去高丽?”
“某必须去,你给某的消息我必须亲自验证一番。”
“某为什么要骗你,相信某,某说的都是真的!这个时候某去高丽无所谓,可你去的话是要出人命的!你是个汉人!”
“不被他们发现也就是了。”
“做不到!某只是个行商,做不来这等斥候的事情。”
“你不做,咱的生意就没了。你现在可以重新回东市待着,看看是否有人会买你的皮货!”
“大不了老……老子不卖了!行不行!”
“行,当然行,货在你手里,卖不卖自然你说的算。可你为什么要来大隋?为什么又要来蓟县?还不是因为这里市场最大,能有人吃得下你带来的货物么?你现在回去,家中的难处怎么办?我猜猜看,是不是某个美丽的姑娘正在等待你带着聘礼去迎娶她?你真的愿意空着手,带着你那堆在契丹部落里一文不值的皮货回去?”
“才……才不是一文不值!那皮货在契丹也是贵重的!”
“是,是,可若是当做聘礼岂不就是差得多了?你想想看,若是你的娘子在与你成亲时身披漂亮的蜀锦,头上扎着红色的绢帛,四下里的其他人会怎么看?她的爷娘该怎么看?可你若是让她只披着一身羊皮……”
“别!别说了!”
“你帮我的忙,某帮你的忙。买卖嘛,咱们追求的是双赢!你带我去,验证清楚后,除了该有的蜀锦和绢帛,我还额外奉赠你一些漂亮的中原物饰。你想想,圆润的玉扣、精致的簪子、象牙的梳子、铜制的镜子……”
“别蒙某!这一行风险……太大!这些东西要比皮货的钱还多才行!你……你答应我的!”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