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古达还是想不出李昭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通过远处人影和城墙的对比可以估算一个大概的数来,但这样的估算肯定会偏差很多,可若不这么做就只能去城下一步步丈量,那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阿布古达跟着李昭从山腰处向下行了一段距离,没有下山,在一处视野不错、高度与城池所在山岗差不多持平的位置两人停了下来。
而后,阿布古达便看见李昭拿着一根小小的木棍在身上比量着,然后用横刀截断了一段,又将之放在身前与城池在同一水平线上。
李昭眯起一只眼睛,时而看左、时而看右,不时用炭笔在随身带着的白纸上书写描画。
不一会儿又见他对着城墙比起了大拇指,总之神神叨叨、奇奇怪怪,但只要他不去城下送死阿布古达自也无所谓,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一通瞎忙。
“要是有更精准的量角器就好了,我现在只能凭粗糙的工具量个大概,不过没关系,可以比对自己的步长做修正。这个角大概有三十五度的样子……”李昭一边嘀咕,一边在手中纸上快速计算起来。
这都是前些日子他喝大酒后记起的知识点,等腰三角形求底边长而已,初中几何知识,用在这里刚刚好。
等到数据算出来,李昭又确定了几个距离稍远的坐标点,虽然距离远但足以对比此时他到城墙的距离,最后通过步长比对了角度和度量衡之后,他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一时觉得自己的金手指也蛮有用处的。
这种工作中根本用不到的知识点早在高考结束时他就都还给老师了,若非那顿酒他根本没机会想起来。
“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可惜我是个文科生。”李昭吐槽着,将写满数据的纸张小心翼翼收好。
“走吧,该干的事差不多了……”李昭招呼着阿布古达离开,可眼角余光却忽然发现了一点变化。
武厉逻城中驰出了一队骑兵。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当看清这队骑兵的装备后,李昭和阿布古达的脸色同时一变。
“盆领铠……具装甲骑?”阿布古达喃喃嘀咕着,看向李昭的表情已变得有些戏谑。
那驰出城外的十余骑不是普通的高丽哨骑,而是人马俱都披挂铁甲的具装甲骑!这武厉逻城中居然还藏着这般杀器?
视线中,那队甲骑从西门而出,在稍远离城外耕地的一处空地停下,而后两两一组开始对着草人、木桩演练结伴冲杀的技能。
李昭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此时收获的情报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可若是武厉逻城中有这般精锐的具装甲骑,那是否还会有重甲步兵等其他厉害的底牌?有多少?
“这高丽还真不简单啊……”李昭咬着牙说着,在他印象中此时的高丽还该是颇为原始的半游牧、半渔猎社会,即便有一些耕地也不过只是在封建社会的早期,生产力水平不高。
无非也就是轻骑多一点,人更野蛮更悍勇一点罢了。着实没料到,这个边陲小国居然还有这种当代满级装备!
重甲骑兵的冲击力有多强,常玩《全面战争》和《骑马与砍杀》的李昭自己在心中有个估量,那是极可能改变一场战役走向的力量!
怎么办?就此回去,还是……
不!如此一来你的情报就没了决定性,而且这些力量未必不会让战局翻盘,你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不,已经差不多了,你都带回了详细的数据还有这条最关键的小路。仗是否打的赢和你有蛋的关系?你如果玩脱了死在这里又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自己也说,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子,真想让李景高看你一眼的话,你带回去的就不能只是个消息,而是一个完整的计划!只有这样你才有被他看入眼的价值!
再多价值有命重要?
……
李昭脑海中两个声音在不停争论着,而且愈发的激烈。
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确实让他陷入了两难。而且两边失败的后果都很严重,一个是计划的彻底作废,一个甚至可能让他丢了性命。
该怎么选?
不择手段达成目标?还是知难而退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该怎么选?
没有多少时间可犹豫的,越犹豫只会越退缩,如果要退缩还不如早点走!
李昭开始四下飞快的观望起来,只是视野里始终都囊括住了那队铁甲骑兵。
片刻后,他忽然指着更远处还在耕种的人影道:“高丽人与我长相如何?”
阿布古达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没急着回答,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李昭吐了口气,以平静的口吻叙述道:“我要进城去,仔细看看。”
“……”
沉默许久,阿布古达方才低声骂道:“你个猢狲,你真疯了!?”
-----------------
事实上,此时的高丽曾经的高句丽,是扶余人为主体建立的政权。真正的高丽人与汉人长相是有些差异的。
不过这几百年下来,经历了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大乱之后,既有了无数士人衣冠南渡,也有大批的汉人避祸北奔。此时在高丽境内耕地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真正的汉人。且契丹、库莫奚等多族杂居,纯粹的汉人长相未必就会暴露。
午后时分,借着视线的盲角遮掩,李昭与阿布古达劫持了一个落单的高丽兵卒。
武厉逻城外每隔二百余步便会分布一个兵卒,只穿着统一的青蓝色军服并无铠甲,拎着一柄长矛,主要作用该是防止耕地的农夫中有人逃跑。两人趁着那兵丁如厕的时候挟持住他,而后捆住双手,一个捂住嘴巴一个抱住双脚,将那人硬生生抬到了稍远的隐蔽处。
一番审问,在阿布古达的翻译下,李昭大致了解了这个兵卒的姓名、营地住处和进出城门的时间与方式。很幸运的,这些兵丁都是来自不同营盘里的辅兵,而非战兵。大多是从市井中征发的,只是略做训练且互相间大多不怎么相熟。这倒是个好消息,能给李昭的行动带来不少便利。
但,对于城中兵力分布和装备情况,这个最底层的辅兵也就知之不详。
随后,李昭喝令兵卒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而这一次,那兵丁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并未遵从“某只是个辅兵!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那兵丁似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激动的开始反问。李昭未做犹豫,他绕到那人身后,突然出手用右手肘将其脖颈死死勒住。那兵丁双手被束,一双脚则在拼命的踢踏。
挣扎与对抗在持续了好一会儿,而阿布古达并未上前帮忙,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终于,直到那兵丁再也动不了时,李昭方才松开,满头大汗、势若疯虎,而他的右手则一直都在颤抖。“这是敌人、这是敌人……”李昭轻轻的嘀咕了一声,那声音微弱到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听得清……
该怎么选?
他没得选……
“这是个敌人……”李昭在心里反复说着,闭了闭眼,随即狠狠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对阿布古达道:“帮个忙,葬了他,别留下痕迹。”
阿布古达点点头,随即又对李昭道:“实话说,我还是小瞧了你。看得出,你是第一次杀人,也看得出……你其实并不想杀他。”
李昭扯出一个笑容,压抑着手臂的颤抖道:“不杀他怎么办?想要进城就只能靠伪装……带着他回到大隋?他会乖乖跟着?我们又哪里来的马匹?一旦被高丽人发现了端倪,死的就该是我们了……再说,他对我而言就是敌兵!我是隋人,我只是在杀敌……”
说罢,李昭脱下兵丁的蓝色军服走到一棵大树后,他飞快换了装扮走出来,对阿布古达问道:“哪里不像?”
阿布古达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比他更高些,也过于白净了。发髻你得好好包上,用他的那条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