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混乱的,伴着火与血。
他拼命的逃着,身旁跟随的人却越来越少,土黄色的军服铺天盖地,几无死角。
木质的营寨门墙倒塌了,砸起大片大片的火星,他茫然四顾却找不到方向。这时,一柄利刃陡然出现,而后霎时在眼中放大……
“呼……呼……”王须拔喘着粗气坐起身来,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被子下的身上满是汗水,刚刚做的梦似乎太真实了些。
但现在的环境该是安全的。
这是芦苇丛中的一个岛,还位于沼泽地和湖泊中心,每日里只有黄昏时分会有一条小路露出水面与陆地遥遥相连。寨子隐蔽,且兼易守难攻,该是安全的……
可……真的安全么?
王须拔静坐了一会儿,霍然起身披上了衣服。出门时他拿起了自己的兵刃,一把硕大的“三头槊”。
魏刀儿睡得很熟,对他来说现在万事有那位大当家操心,他只需听令行事即可,无需费什么脑子。
梦境里,他又梦到那些皮肤白嫩的赵家妇人,他打算做些什么,下身已开始充血。
可忽然,一个路边死去的无头汉子突然坐了起来,双手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而后使劲晃动。魏刀儿被硬生生晃醒了。
“谁……靠!王哥儿?你吓死某了……这大半夜的……”
“别废话,叫上所有的老兄弟,带上家伙,咱们连夜走!”
“又走?王哥儿,不是兄弟说你,几次了?总是突然就走,兄弟们已经有些怨言……”
“有怨言总比掉脑袋强!某心里不踏实,在狗皇帝眼皮底下抢了军粮,他能不报复回来?换个地方扎寨,稳妥些没错处!”
“那……这些粮食怎么办?”
“把这些小兄弟们先留下,万一只是某过虑了呢?寻了新寨子,让他们把粮食再运过去!现在就走!”
魏刀儿也是老匪,虽然嘴上抱怨,可实际干练得很。他抽出一把朴刀,随王须拔出门,依次去左近几间草房里叫出了“老兄弟”们。
所谓的“老兄弟”是跟随他们最久也是最善战的悍匪,总共二十二人,手上都有过人命,是贼徒里面的精锐和骨干。
这二十二人近半是魏刀儿带来的,近半是随着王须拔一起。
原本两人是各自在涿郡做着无良买卖,可上个月因魏刀儿抢了截杀赵行本的生意,王须拔找上门来,两人私下交了手。
魏刀儿败在王须拔手下,可一战之后两人却都有惺惺相惜之感,干脆便合了伙。
王须拔是个有主意的,几次带队躲过官兵的围剿,眼见皇帝驻跸涿郡便带着贼众来到渔阳。而就几天功夫,动作慢些的绺子全都被崔弘度带人给剿灭了!
众人一路打家劫舍却并未怎么伤人,始终没弄出什么大动静,但在王须拔的鼓动下却持续吸纳丁壮。
一月功夫而已,队伍被他生生拉到了三百人规模,这伙贼徒这才算有了些底气,开始设计谋划夺军粮一事。
事前如何侦查埋伏,如何选择地点故布疑阵,事后如何伪造痕迹掩盖车辙都是出自王须拔的手笔。也因此,这支合伙拼凑不久的队伍却对他着实服气,即便是这位大当家经常心血来潮也不会有人真的跳出来反对。
二十四人各自带着兵器行动,没闹出什么动静,很快便抵近门口。
“刀儿,你和看门的兄弟们说:咱是外出侦查的,让他们不要声张。”眼见平安无事,王须拔也就松了口气,张罗着准备离开。也就在这时,眼尖的魏刀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对啊王哥儿,门外某安排了两个兄弟,此时不见了!”
“草!抄家伙!”
话音未落,黑暗中涌出一批土黄色军服的隋军兵士,抢先推开了寨门,随即十余个举着大盾的兵士当先抢了上来,很快在门边排成了一队盾墙。
虽然王须拔等人没举火把,可此时月色正好,夜幕下双方轮廓都显得十分清晰,并不会有误认。王须拔、魏刀儿立刻知道:官军来了!
“往后退,别硬撑!把所有小兄弟都叫起来,让他们顶上!”
王须拔眼见对方没急着抢攻,知道这是在等后援。他没有带老兄弟反扑的念头,官军既然找上门来那就不是他们这伙绺子能硬碰硬的。
他已动了断尾求生的念头,那群刚刚吸纳的小兄弟们就是“尾”!
魏刀儿招呼着“老兄弟们”开始向身后狂奔,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到:“官军来抢粮食啦!快出来拼命,不然就都得饿死!”
“官军抢粮食来啦!”
一个个帐篷里,红这眼睛的贼徒们拎着木棍、扛着农具站了出来,月光下他们的表情都很狰狞,仿佛要择人欲噬似的。
混乱的声音很快大了起来,近三百个仿佛发了疯般的汉子咆哮着冲向寨门。
和他们抢粮?那是来和他们抢命!
巨大的咆哮声中,岭南排镩手组成的简易盾墙不动如山。等到贼徒先锋十步远时,岭南排镩手们突然后仰,而后一排短矛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呼啸而来,贼徒先锋登时倒下了一片,冲锋的阵势都不由得一阻。
而趁着这些微停顿,岭南排镩手们再次后仰,又是一波势大力沉的投矛。
排镩手的“镩”字本就指可投掷的一种短矛,但在武厉逻城巷战时,为了维持方阵的威慑力,冯孝慈制止了短矛的使用要求排镩手们使用长矛。
此时,放才是岭南排镩手最标准的战法。
两波投矛过后,岭南排镩手三人一组散开,而自两条过道中二百余运粮兵们举着长矛,呐喊着杀向了战局……
混乱战场的远端,王须拔、魏刀儿等二十四人选了一处松垮的寨墙推倒,而后快速跑了出来。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有王须拔刻意藏好的两艘小船,便是关键时刻逃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