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小心地紧紧把推荐信攥在手心里,从不敢拆开看看,乃至火车已到站。
“这里就是贝洛伯格啊。”
贝洛伯格是一座古城,它原先叫做“基辅”,是一个被称为“基辅罗斯”的东欧土著政权的重要城市。后来被蒙古人、宋人、波兰人、宋人先后占领。
基辅在被蒙古人首次占领后,更名为“贝洛伯格”。贝洛伯格取自斯拉夫神话中的光明之神,与黑暗之神“切尔诺伯格”相对。
但愿,贝洛伯格是一座没有“不死者科西切”的光明之都吧!
可惜,它不是。
走出火车站,是一个看上去很繁荣的工业城市。不知是不是时令的影响,天空总是黑的,那却不是倪克斯的幕布,而是无数个工厂无数根烟囱无数车煤炭无数吨钢铁无数条生命的混合物,正铺天盖地,是卡厄斯与另一位不知名大能吞吐的缭绕。来来往往的人们只管低着头、以同频率的小步伐小心翼翼地迈着,耳边传来吴祚右首相的毫无感情的机械新年贺词。尽管这里的飞艇、巨幕、钢铁丛林比维滕堡更多、更大、更具压迫感,但看上去却比维滕堡更落后而野蛮。是因为第聂伯河比易北河或莱茵河的包容心弱吗?毫无疑问,完全不是!
自从失忆后,安东尼一直有个疑问。
大宋帝国那么庞大的官僚系统、军事系统,还一天到晚地不知疲倦地花钱。今天“自豪”这个,明天“骄傲”那个。它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
这下谜团解开了。经济学家斯戈德说过“人类的劳动会产生抽象的剩余价值,这就是抽象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模式下资本家所剥削的部分。
安东尼忽然觉得突兀地头疼得厉害,几乎要在地上打滚。五天前刚刚苏醒时的感觉再次涌来,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进入了他的大脑。
“那些开封发行的由金属或纸张组成的‘钱’毫无使用价值。统治阶级真正的开支是剥削劳动人民的‘劳动剩余价值’得来的。”
“等一下,这个学问应该是我过去所知晓的,大抵是现在又想起来了罢......”
......
排出滚滚浓烟的出租车拉着安东尼向艾格斯街驶去。司机胡子拉碴,就像全身长满了胡子并从中渗出油来。脸一半是干的,另一半是油腻的。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一丝的恶心或令人作呕的感觉,他就一直不说话地开车,就仿佛除了手部之外的其他地方就彻底被冻结了,成为了一具双目无神的机器,像极了“格里戈斯机械动力公司”最近开发出来的特供产品机器人。司机从头到尾没有与安东尼说一句话,并不有维滕堡的那位师傅如百灵鸟般的灵动有趣。安东尼憋了很久,被压抑的“你好!”刚要出口就像滑溜的活蛞蝓在嘴里般滑溜地咽了下去,那感觉极度令人恶心,甚过泔水,比呕吐物差一点。安东尼本以为只是这个司机不敢和外乡人交流,直到他看到街道旁的人们——
所有人都与那个司机别无二致。
正当安东尼也要被这麻木的场景所同化而变得灵魂僵硬时,司机缓缓拉下控制锅炉的阀门。车也同样缓缓地停了。
“噢......”
“两枚铜币。”
“好的......”
“下去吧小伙子,这里不属于你。”
这,是司机对安东尼说过的话的第二句,也是最后一句。
......
“老板,给我开一间房吧,拜托了。”
......
这里是很典型的贫民窟,在贝洛伯格有很多,在大宋则有更多。它是城中村所改建的,过去这个曾以鸟鸣为配乐让麦田与橡木以及人们快乐的歌声在花香中翩翩起舞的地方现如今只有活塞的轰鸣与企图盖过活塞噪音的更大的噪音——吴祚右首相的“金句”。无论是何种生物,但凡是妈生的肉长的,都无法忍受的臭气就如腐烂的海鲜、霉变的泔水、新鲜的呕吐物或者说以这三样为原理,谱成了过去难以在人间找到第二条的街巷。然而,现在整个人间都如此。
安东尼旅居的房间在中层,也就是第二层。过去这里就是顶层了,但是为了满足贪心......或者更客观地说,为了活着,租客们又用老板所不知道的材料额外搭建了五层。其中一部分是集装箱,夏天时很烫,整间屋就如烤炉;冬天时很冷,整间屋就如冰箱。好处则是不用忍受臭虫与老板娘那刺耳的尖叫声,不过,租金是要翻倍交的。那个叫做“保险费”。
安东尼的楼上是一个鞑靼人流浪汉搭建的木棚子,他已经赖着二十多年了。傍晚,他常常在上面载歌载舞地蹦跳,配上不知哪个乡村来的民谣。又模仿着先祖的样子,骑着不存在的马,从虚无缥缈的幻想中掏出骑弓,将匈牙利的镖骑兵射落下马,令贝拉四世不得不冒出几句只有马扎尔贵族才能理解的辛辣辱骂之词。他过去有一只伴舞用的猫,只是猫去年冬天冻死了。再往前推是一个藏在六七楼搭建失误造成夹层里的孩子,孩子饿死在上面后脑袋掉进了那个鞑靼流浪汉的屋里,被他的猫吃掉了。
安东尼的隔壁是一个自称学生的失业者,年纪比安东尼略小。学生过去有一张奶油糊的精致脸蛋,樱桃小嘴真的像樱桃一样点缀在上面。他是小眼睛,从来都是有些眯着的样子,就像近视的患者,也像一个瞧不起他人的姿势。琼兴四年的元旦,他被学校开除了。琼兴十四年,他成为了一名纺织工人。那时他作为这里少数有工作的人,却常常搬来一只板凳,以此踮脚信步迈上酒桌,吹嘘自己的文化,也实在引来一片嘘声。琼兴十七年,他失业了,如今却依靠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用更为廉价却显得恶心而做作的化妆品往自己的脸上一股脑儿地涂抹。所以,他经常不是满面都是惨白惨白的奇怪的粉,就全身上下都是潮红。
......
苏醒后的第七天
走进警局。
前面的黄发警察很年轻,看上去就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似乎很得意,于是嘴角翘得很高,就像一个刚刚腾出时间准备去红灯区爽一把的某家公子。
安东尼上前搭讪并递上了昂比利多的推荐信与从局长那里拿到的红头文件,表示自己将继任警长,谁知那人态度急转直下。
“查理·黎佛局长不在这里,他去开会去了。”
“那我入职怎么办?”
“如您所见,先生,您已经入职了,毋庸置疑地入职了。只是没有见到局长,你不死心罢了。”
“那我第一天来贝洛伯格,我对这一行也没有任何了解,为什么不安排一个人带我去演练演练比划比划呢?”
那黄发明显不耐烦了。
“同志,你所入职的部门是很多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巡警,更别提你一来就是警长一级的领导。虽然你是个领导,但是我并不在乎得罪你。一方面,当巡警一个不慎就会命丧虎口,另一方面,从你的言语与气场中就是一只耗子也看得出你是一个好惹的人。跟照片上那位君子完全不同。”
随即,黄发拿出照片——是安东尼上个月在尤卡坦科考时拍摄的单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