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在简陋的木屋里回响，蕾卡正拿着一根木棍敲打着地上的一张羊皮，她正在熟制这张皮子准备给努努做一身新衣服。

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很快努努身上的那件鹿皮袍子就要穿不上了。

蕾卡换上了一身白色粗布衣裙，手上的动作熟练，任凭哪个人都不会觉得她曾是一族的战母。

感觉到即将推门进来的努努，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笑看着门口的位置。

努努推门而入，映入蕾卡眼中的却是他通红的双眼。

她慌乱地快步走近，仔细观察努努，看是不是摔到哪里磕伤了。

努努扑到蕾卡身上，把脸埋进衣裙中终于哭出了声。

鹿袍上没有灰尘，他既没有摔到了哪里，也没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们打架。

“不哭了努努，怎么了和妈妈说。”蕾卡有些不知所措。

努努却只是哭着，没有回话。

蕾卡只能略带焦急地轻抚孩子的后背，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迟迟不回话的努努这次是真的很伤心，不像是以前吃不到奶干和浆果后的哭闹。

一直过了很久，孩子哭到有些脱力他才抬起头，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糊了一脸。

“妈妈，爸爸去哪了，他还会回来吗？”努努抽抽着哭腔。

蕾卡明白了孩子伤心的由来，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总是乱跑，爸爸回来了要去哪里找我们呀。”

蕾卡彻底说不出话来，以前骗孩子的话完全没用了。

她以往总是回避起这个话题，努努看到别的孩子的父亲总会问起她这个问题。

这次无法回避了，而她却没准备好答案。

蕾卡总觉得孩子长大后会自己消化这个残酷的问题，但努努早早就刺破了这个疑问。

此刻，她的心里也感到一阵抽痛。

努努没有得到答案，他只能继续说道，“弗雷德说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蕾卡的目光呆滞了一瞬，但紧接着她就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有爸爸！没有爸爸你是从哪来的？”

“那他去哪里了。”

蕾卡紧抿嘴唇缄口不言。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蕾卡祭祀，伦德兄弟回村了，还带回来一位尊贵的客人。琳内亚祭祀邀请全村人吃烤羊，请您也过去。”说话声来自琳内亚祭祀的表亲艾琳，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欣喜。

听见外人的话语，努努收敛住哭声，但双肩还是微微耸动。

“谢谢你，我们一会就去。”

听着远去的步伐，蕾卡松开努努她尽力站展露笑容说道，

“努努，今晚能吃上烤羊。”

“我不去，弗雷德说不欢迎我们。”努努倔犟地撇过头去。

弗雷德是伦德兄弟和琳内亚祭祀的孩子。

在弗雷尔卓德，氏族中的祭祀和战母往往拥有多位男性伴侣，这些男性伴侣被称为血盟。在一些人口规模更大的部族中，祭祀和战母会挑选一些颇有名望或强壮的男人作为自己的血盟一同巩固统治，但祭祀和战母往往只会选择其中的一到两位孕育子嗣，其余的男性伴侣则被视作孩子的誓父。

“怎么会，艾琳都来邀请我们了，烤羊可比肉干好吃多了。”她只能转移话题，用美食引诱孩子。

努努脸上带着犹豫，似乎被她说动了。

“那我们快点吃，吃完就回来。”

努努还是不愿意见到弗雷德，可他也忘不了烤羊的滋味。

…………

天色暗淡，群星装点在黑夜的幕布上。

冰之子村镇是一群村落的统称，存在着近百个或大或小的村子。冰之子时至今日还被来往的行商们所称呼，这个称谓似乎诉说着古老的故事，只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不愿意再提起。

霜园村只是冰之子边缘的一个小村庄，不过十多户人家，五六十口人，因为靠近古霜口而得名。

火光照耀逐渐暗淡的天色，霜园村中心的空地处架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烤羊的羊油滴落在燃烧的篝火上，散发阵阵肉香。

村里的众人已经围聚在篝火旁跳起了舞蹈，合唱的歌声和手鼓的声音回响在村落。

蕾卡换上了她的鹿皮祭祀服戴上了插着各色鸟羽的祭祀毡帽，牵着努努向着村中缓缓走来。

努努仔细观察着人群，他想要避开弗雷德。

篝火正前方不远处摆着一张巨大的木桌，一个身着各色兽皮制成的祭祀服的中年女人含笑敲打着手鼓，她就是霜园村的祭祀琳内亚。

她的身旁坐着一位光头、留着五叉山羊胡的男人，他的胡须一直下垂到胸前，上面还佩戴着一个菱形饰品，内里镶嵌着一颗琥珀色宝石。菱形饰品下方用一个胡须环收束起下摆的胡须，嘴唇上方的人中和两侧的上脸颊却光滑平整，看不见一丝胡须。

他身着不知名材料的黑色短袖和长裤，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头顶的皮肤下蔓延着淡粉色的纹路，似伤疤，似文身。

他的穿着完全不是弗雷尔卓德人常见的款式。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穿肩的背带上固定在后背上的一捆巨大卷轴。

他正喝着一杯蜂蜜酒看着跳舞的人群，褐色的眼眸里是疲惫后的松弛，以及一股说不出的沧桑感。

蕾卡远远望着这个形貌奇异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她心里，她湖蓝色眸子抹上了一层冰蓝，汇聚的眼神里不再有他人，只剩下这个形貌奇异的男人。

但她并未发现什么，这个男人一切如常。

那个男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隔着人群朝着蕾卡微微一笑。

或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蕾卡在心里默默想着，假装没发觉男人微笑递来的目光。

琳内亚祭祀也发现了前来的蕾卡，起身朝着蕾卡走来，将母子俩拉到桌前。

“蕾卡祭祀您终于来了。介绍一下，这位是瑞兹祭祀，一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客人。”

这位名叫瑞兹的祭祀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蕾卡微微点头。

蕾卡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盯着他头顶和手臂上如同疤痕般的淡红色文身。

“不是猎爪身上常见的刺青纹样。”蕾卡在心中暗忖。

琳内亚祭祀本欲继续介绍两位认识，就听见篝火前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见几人开始将穿在烤羊上的木棍扛在肩上准备从篝火上抬下来。

琳内亚笑看着众人围聚在烤羊前渴望的目光，她朝着蕾卡微微点头，拿起手鼓。蕾卡会意，拿起桌上为她准备的里拉琴，跟随琳内亚向人群走去。

努努正准备跟随蕾卡一同前去，接着便看见高个子的弗雷德冲向了自己的母亲——琳内亚祭祀——他准备跳下椅子的身体又重新坐了回去。

众人围在摆放着烤羊的铁盘前，虽然都很渴望新鲜的烤羊肉但都没人敢有进一步的动作。随着人群中有人喊道，“琳内亚祭祀来了！”

人群自觉分开来一条道路，琳内亚和蕾卡一前一后缓缓走进人群，身后还跟着弗雷德。

琳内亚和蕾卡在烤羊前站定，人群再次向后走了几步，让出了一大圈空地留给两位祭祀。

琳内亚环顾人群轻轻点头，“今天是我们霜园村的福日，我的两位血盟上山采药平安回归。他们收获了满满一车的珍贵药草和香料，这能让我们平安的度过一个年岁。但他们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一头饿急的冰霜狼。”

村民们听到冰霜狼，发出的低呼声都有些本能的畏惧。

她说完没多久，不远处木屋里走出了两个外貌相似的男人，两人肩扛的木棍上绑着一头两米多长的狼尸，正艰难走向人群。

他俩正是琳内亚祭祀的两位血盟，伦德兄弟。这两人是一对双胞胎，身高五官都极为相似的他们，连艰难迈出的步伐都完全一致。

他俩将霜狼放在了地上，任凭众人恐惧但好奇的围观着。

冰霜狼通体灰白透蓝，皮毛上结着一层细密的冰霜。它嘴巴微张，下颌处本该长着狼牙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窟窿，上面似乎刚刚凝结了一些冰霜。

最有价值的冰霜狼牙被拔掉了？

蕾卡发现了这个细节，她又看了眼伦德兄弟二人。

他俩的手被冻得发青，两人正搓着手驱散寒冷。

“正是在这时候，一位强大的祭祀出手救下了我的两位血盟。这位客人现在就坐在我身后。让我们感谢他，感谢艾尼维亚派来了祂的使者拯救了伦德兄弟。”琳内亚挥举左手指向坐在后方正准备喝酒的瑞兹。

瑞兹感受着众人好奇的围观，他没有起身只是远远向众人轻轻点头高举酒杯。

不过，停在空中举着杯子的手还是能看出他有些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