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兰推开家门,他先是进屋把衣服脱去,接着去厨房的木桶里接了一盆水简单擦洗着身上的灰尘和血污。
今天是2月20日,也是每月固定的“圣沐日”。
炉乡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温泉,每月的10日,20日和30日是炉乡每个人洁净身躯的日子。
这三天,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人们都会去温泉洗澡休息,算是公共的假日。
多兰准备下午再去温泉洗澡,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加雷斯询问。
而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拥有了防备了意外的能力。
彻底进入半觉醒状态的诀窍,已经被他打开了。
多兰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身躯确认一切确实完好,浑身上下连一点昨晚碰撞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啧啧称奇着换上了另一身白色麻布短服。
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出房门倒了两杯水,看着呆坐在椅子上的加雷斯。
“你去不擦擦身体吗?”
加雷斯双眼失焦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多兰感觉父亲有些不对劲,路过那条街巷后加雷斯的左手好像一直在微微颤抖。
“你的伤还疼吗?”他才发现自己都没问过父亲的状态,只是看加雷斯身上的伤口都结痂了就不再担心。
加雷斯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多兰的问话笑着摇了摇头。
他还在回忆多兰握住自己还在轻微颤抖的左手,多兰牵着他离开那个巷口后加雷斯的手颤抖得更加剧烈了。
记忆中,这好像是多兰第一次主动拉自己的手。
轻微的地震传来,多兰把桌上摇晃的水杯递给加雷斯。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个拿弯刀的男人有什么仇,那个鸟人又是谁?”多兰一连冒出许多问题。
加雷斯讲述起他和异瞳男人之间的往事,听到他是因为稽税队的缘故托累了母亲的病情,多兰也感到心情一阵低落。
接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自己狂暴恐虐地踩在他脑袋上的场景浮现。
“我杀了他吗?”
“没,没有。”加雷斯临走前检查过那人的状态,虽然头部轻微凹陷下去,但还活着。
不过加雷斯可以肯定,异瞳男人只剩下死路一条,海达昨晚和他聊完后又消失了一阵子,肯定是去处理这个人了。
“我差点杀人了。”
多烂的双眼失焦,他难以接受那个狂暴失去控制的人是自己,更难以接受自己差点失手杀人的事实。
“你是为了救我才动手的。”事已至此加雷斯只能宽慰多兰。
“这就是外城的规则,强者欺凌弱者。”
这同样是内城的规则,只是更加隐晦,加雷斯失去右手后才醒悟,但醒悟的太晚。
多兰本能觉得这话不对,但没去反驳。
神爱世人,世人生而平等,这是他自小接受的教育。
“这样的仇家你在外城还有很多吗?”
加雷斯点点头,按照他之前的性格大概率已经不知不觉得罪了不少人,具体的数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多兰泄气了,他准备给加雷斯在外城置办铁匠铺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加雷斯不知道多兰为什么突然萎顿,以为是多兰害怕之后出外城会被人招上麻烦,他连忙开口,
“他们都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多兰摇了摇头,他并不是担心这件事。
回归正常家庭的希望再度落空,多兰只是想给加雷斯找个正经的能赚钱的工作,如此平凡的愿望怎么就这么难。
因为他害怕加雷斯再次酗酒,把这个终于看见曙光的家庭拖入深渊。
多兰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盯着加雷斯,“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他笃定的语气没有任何疑问,甚至隐含着怒意。
加雷斯表情僵硬地点点头,他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打断。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喝酒无论是什么原因,明白吗?”
被儿子教训的加雷斯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那么就只剩一件事了,关于鸟人的细节从昨晚海达的反应来看,她肯定知道的更多,多兰准备今晚当面问海达清楚。
多兰深吸了一口气,还剩下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炉户血裔能够使用超凡力量的事?”多兰一边说着,他的右手掌间就窜出了一团火苗。
这是昨晚战斗之后的意外之喜,他发现经过昨晚彻底的爆发之后,他已经能够自由开关那种状态了。
加雷斯看着多兰那双黑红色眼睛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我不希望你参加觉醒仪式成为炉户祭祀。”
“为什么!”
短暂沉默后,加雷斯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炉户祭祀内部有太多肮脏的事,锻造已经变得不再纯粹。现在的祭祀们已经不再像是我们的先祖,将锻造视为我们最为重要的事,在祭坛上奉献我们最为骄傲的作品求取熔铸之神的垂爱。”
加雷斯回忆着过往作为炉户祭祀时的记忆,他以往的同僚们甚至将带有瑕疵的甚至是锻造失败的铁器也放在祭坛上。
圣山仪式上,他无数次看着这些垃圾和自己的作品摆在一起,只感觉到耻辱。
多兰皱起眉头,他并不能够理解加雷斯说的和锻造相关的事。
这或许是轻微的亵渎神灵,但这不能成为父亲阻碍自己成为祭祀的理由。
但他早就知道炉户祭祀内部有问题,无非是仗着权力为自己在外城捞取利益。
难道这就是加雷斯所说的肮脏吗?
多兰理解了一些加雷斯不愿让他也成为祭祀的心态,可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我可以选择成为不那么肮脏的炉户祭祀。”多兰笃定说道。
加雷斯苦笑着用左手摩挲着右手腕,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也坚定尝试过,但代价过于沉重。
他不想打击多兰,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说服的。
“炉户祭祀没有太多自由,并且只会越来越不自由。”加雷斯斟酌开口,这句话里隐含着一个炉户祭祀的秘密。
“自由?”
这是什么意思?
“炉户祭祀的妻子和孩子只能生活在五爪湖北岸农户区的神嗣地,炉户们只能在每年朝圣仪式后的短暂假期里回家和妻儿团聚。儿子7岁后会被送来内城和爸爸一起生活,而孩子的妈妈只能永远留在那里。”
神嗣地在五爪湖北边圣山南麓,多兰自小在那长大知道这些事情,他6岁那年母亲难产离世后,多兰被迫提前搬来内城,这也是他幸福童年的终结。
阿尔诺尔主教说,这是为了保护内城的洁净让炉户祭祀们专心锻造。
其实多兰心底里并不认可圣典中的这个规定,但从小被灌输这种教育也只能被迫理解。
多兰张口准备反驳,加雷斯就接着说道,
“但最重要的是,炉户祭祀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
他停顿了一下,痛苦地再度开口,
“越来越不像人。”
越来越不像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加雷斯吞了吞口水张望四周,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能被人听见,
“你还记得你爷爷圣殉的时候,我带着你和阿斯特丽德去圣山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名字,多兰眼里的黑红色显得更加浓郁,
“我不允许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激动他的鼻翼轻轻翕动着,右手掌间熄灭的火焰因为愤怒而再度腾的燃起。
阿斯特丽德是多兰的逆鳞,每次加雷斯说到他母亲的名字总会让多兰炸毛暴怒。
“你爷爷比约恩接受圣殉时还不到60岁,除了三人议事团的成员,炉户祭祀们大多都活不过60岁。”
“实际上超过50岁的炉户祭祀都会被强制送到圣山上生活,防备他们出现失控。”
多兰仔细想了想,内城里除了那些炉仆之外确实没怎么见过白发苍苍的红袍祭司,他旋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