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午时,拥挤了一上午的铁与火教堂终于开始变得空旷起来,三三两两的人群相伴着做完了祷告,不舍地离开这里。
因为丰收节即将到来的关系,这几天来“铁与火教堂”内难得聚满了前来祷告的人群。
这些来到教堂祈祷的信徒们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不到什么年轻的新鲜面孔,他们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三十多年前“红月白灾”后被迫滞留在炉乡的遗民。
这些遗民们大多身体残缺,残疾严重的缺胳膊少腿,好一些的也都是少了几个指头或是缺半边耳朵。
战争的创伤和寒冷的冻伤使得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永远的留在了三十年前。
在他们各自的故乡,他们信仰着自己的先祖,偶尔还有些人会选择信仰艾尼维亚,而在炉乡他们开始改信“熔铸之神”。
回不去的故乡,战争留下的疤痕,逝去的亲人,一切回忆都悄然变淡,时间不仅磨花了他们的记忆,也悄悄更易着内心的信仰。
或者说,迷途的世人总需要信些什么。
遗民们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寄存心灵的地方,具体信的是什么,信仰谁,他们并不在乎。
教堂主教阿隆这几天一直在内城负责接待掘沃堡贸易使团,所以日常的讲经工作都交给了加雷斯来负责。
阿隆让加雷斯成为教堂教士的举措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信徒们对这位新来的教士带有天然的亲近。
因为加雷斯和许多信徒一样身体残缺,这让加雷斯给自己在信徒间博得了不少好感。
忙碌了一上午的加雷斯,正拉着一位只剩下右手的老妇人,将她送出了教堂大门,老妇人眼含泪光用仅剩的右手拉着加雷斯的左手久久不愿离去。
加雷斯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他只能又安抚了老妇人一阵。
可他的心中却并不平静,因为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金发男人。
老妇人离开了,加雷斯却不敢去看维塞尔,哪怕他已经径直走向了自己。
加雷斯不理会他,加快了步伐返回教堂内。
“加雷斯主教,我有问题想请你为我解惑。”维塞尔平和的声音在加雷斯的背后响起。
“我不是主教。”加雷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说完便接着往前走去。
“我真的有困惑。”
这没让加雷斯的步伐停下来,两人之间的友谊已经消耗殆尽,因为加雷斯失去了祭祀的身份,也因为他失去右手后颓废的人生态度。
更因为多兰。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维塞尔坚持不懈追了上去,认真说道。
斑驳的七彩光芒洒在加雷斯的洁白牧师袍上,他终于停下脚步。
维塞尔也停了下来,他站在彩绘玻璃前的阴影中,面色晦暗不明。
…………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参加圣山仪式吗?”加雷斯低下头怅然地说道。
黑暗中,他不自觉用大拇指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金色指环,眸光失去了焦距。
刚才,加雷斯刚从维塞尔的口中听完了昨晚在神火堡垒内发生的事,一种释然的安慰缭绕在他心底的失望。
两人坐在教堂内的一间全然封闭的黑暗祈祷室中,黑色的帷幕隔着内外两人,只有墙上象征着炉乡的圣徽反射出的暗淡红光照耀着两人。
“既然大祭祀们已经知道他能够自行进入半觉醒状态,多兰就已经不得不参加圣山的觉醒仪式了。”加雷斯苦涩地说完这话,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他长久以来的盼望落空了。
隔着帷幕的另一侧,维塞尔皱着眉头,他听出了加雷斯并不情愿让多兰参加圣山仪式。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维塞尔能够理解多兰昨晚激烈的反应,这个年纪尚浅的孩子是因为炉户祭祀内部的黑暗所以不愿意同他们为伍,但加雷斯怎么也还这么幼稚。
是因为他的右手……维塞尔想起了加雷斯缺失的右手,找到了答案。
维塞尔今天来找加雷斯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加雷斯也去劝说多兰参加觉醒仪式。
顺带,他也想顺带搞清楚一个额外的问题。
凝了凝神的维塞尔斟酌着开口问道:
“如果多兰从内心里抵制这件事,即便强制参加圣山仪式,他也不一定能获得神力吧。”
“获得力量的办法大同小异,喝下魔药、接触带有魔法性质的物品、在特定环境里冥想获得神启、与魔法生物的灵魂签订契约……觉醒仪式让炉户血裔获得更强大力量的本质也应该和这些方法是类似的。”
他停顿了几秒,口气中带着一丝不在意,假意顺带问道:
“觉醒仪式的本质是哪一种?”
真实身份是诺克萨斯第五局对外军需官的维塞尔在大陆上见过很多施法者,也对他们获取力量的方法有所了解。
虽然接触并研究这些潜在的危险分子并非维塞尔的本职工作,但他心底里对炉户祭祀获得神力的方法本能感到好奇。
加雷斯依然摩挲着指环不说话,这是炉户祭祀最大的几个秘密,他不可能告诉这个外人。
见他不肯回应,维塞尔站起身来,他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炉乡圣徽说道,
“这些方法的前提都是让参与者自愿获得魔力,如果多兰自己不愿意获得力量会有怎样的后果?”
从来没有无需代价就能获得的力量,更没有不主动争取就能获得的力量,维塞尔无比清楚这一点。
即便有,那获得力量后只会付出更加高昂,乃至不可承受的痛苦和代价!
这个问题让加雷斯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孩子在仪式中失控化身为火焰巨人的场景了。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不!”
“只要不深入矿洞,多兰就可以抵抗那种呼唤!”加雷斯双眼迷离痛苦呢喃着,恍若陷入深思。
“矿洞,呼唤?”维塞尔准确抓住了仪式的关键。
加雷斯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闭上嘴巴。
还有三天圣山仪式就会开始,届时所有炉户祭祀和符合条件的炉户血裔都要上山朝圣,加雷斯必须提前把这件事告诉多兰,无论他作出怎样的选择。
这是关于炉户祭祀觉醒的秘密,参加圣山仪式的孩子不被允许提前知道。
至于多兰是选择冒着仪式的风险成为炉户祭祀,还是拒绝获取属于炉户血裔的完整力量,他都有必要告诉多兰,哪怕这件事是违规的。
加雷斯仓促站起身就准备回家。
“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多兰不在家。”
维塞尔的话语中断了加雷斯的进一步行动,这个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像是个孩子一般不知该怎么做。
“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阿斯特丽德介绍给你这个窝囊废!”
愤怒的话语如同刺入加雷斯心里的一把尖刀,黑暗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天午后的暴雨,妻子脚下打滑滚下山坡的身影。
黑色的帷幕被维塞尔一把掀开,他伸手抓住加雷斯的衣领,金色双眸中的怒火像是要把这个穿着白袍,貌似道貌岸然的男人焚烧殆尽。
“你哪怕有一天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