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交心信任了这么久的人,居然也是个红袍人。
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
台下的人群中,只有多兰在仔细听着鲁本的分享。
顺利离开了父子俩之后,鲁本和另外两个家仆把偷来的钱给分了。
而后,鲁本找到了一位学艺不精的炉仆,两人在炉乡的偏僻地段,一块出钱合伙开了个铁匠铺。
但两人明显学艺不精,锻造出的农具很难卖出去。
很快,难以支撑下去的两人便开始争吵,另一人要求鲁本把铁匠铺给卖了,分钱散伙。
还想再坚持一段时间的鲁本,在两人的一次锻铁中,被那人用锻锤故意砸在了左手上。
之后,地契也被那人给抢走了。
没钱治疗的鲁本,硬生生将左手的骨折给拖成了截肢。
因为截肢更便宜。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对加雷斯教士犯下了如此之多的罪行,所以才致使了今天的报应。”
“在这里,我要向加雷斯教士道歉。”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鲁本絮絮叨叨地说完了,丝毫没意识到下方众人的反应,以及他给加雷斯带来的大麻烦。
结束后,他向着加雷斯深深鞠了一躬。
多兰略感唏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正准备下台的鲁本却被加雷斯拉住了肩膀。
这一刻,鲁本终于抬起头,看见了加雷斯的坚毅面容。
深呼吸后,加雷斯朗声说道:
“首先,我要澄清一点。”
他停顿了一瞬郑重说道:
“我是铁与火教堂的教士,早已不再是炉户祭祀加雷斯。”
“我们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犯下过错误,但这不是我们因此颓丧的理由。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聚集于此的原因。因为这座教堂给了一个直面我们人生错误的机会。”
“不要害怕,把那些致使你今日困难生活的原因分享出来,神的信众或许是身体残缺的,但我们至少都还有一只手可以用来搀扶伙伴。”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我所做的一切相信你们都看在眼里。即便你们不愿相信,我也始终会在这里等待你们,帮你们解惑,为你们分忧,同你们一道寻找人生的新意义。”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谢谢你们。”
孤零零的掌声在空旷的教堂内响起。
有着一双宝石绿色漂亮眼眸的修女埃尔瓦率先站起身,鼓起掌来。
来到教堂的这近半个月里,埃尔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儿时伙伴的父亲为了信徒们付出了多少,她的双眼已经沁湿。
这些泪水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多兰。
埃尔瓦终于知道了那天在教堂里初见多兰时,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眉间,那抹化不开的暗淡所在。
很快,掌声雷动。
…………
当最后一人离开办公室后,阿隆弯下腰来,揉着自己苍老的面容感到一阵疲惫。
让这些身体大多残缺的遗民们在外城的工厂里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同时又不影响到工厂的正常运行、最后还得让这些遗民能够稳定来到教堂里礼拜,这是一个不可能三角。
刚才,索尔瓦尔德提出了每周轮流让每座工厂的工人来教堂参加礼拜的提议,却被阿隆直接回绝了。
阿隆要的不是虚假的信徒,只有这座教堂的存在真实地让所有人的生活变得更好,他的努力才有意义。
各位厂长并不愿意接纳这些身体残缺的遗民,因为类似的方案几年前就施行过,但效果并不如人意。
不说身体的残缺,这些在北边度过了自己前半辈子的自由遗民们已经很难适应工厂的管理。
这种双向的排斥根本不可能给信徒们带来一厢情愿的幸福。
还能怎么办呢……阿隆抬起头望着炉乡的圣徽怔怔出神。
他想不到办法。
片刻后,这位心系信仰的老人直起身子,他打起精神准备去接待今天的信徒们。
…………
人流穿梭而过,打断了一位拄拐信徒的分享。
而在下方,多兰悄悄来到了鲁本的身旁,他看着这位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叔叔,心里也有些发酸。
鲁本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多兰。
“鲁本叔叔,你现在怎么生活。”多兰看着他光滑的左腕,斟酌了很久后还是开口问道。
多兰只是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的伤痕都已经修复,他没有理由过度苛责这个被一时贪念冲昏头脑的男人。
毕竟,鲁本确实真心照顾过他一段日子。
“锻炉只要还能烧,炉乡的工匠就不会饿死。我现在至少能用一只手锻造一些简单的锄头和犁头了。”鲁本苦笑着作答。
看着他关节粗大的右手,多兰微微点头。
缺失了惯用右手的加雷斯经过长时间的恢复锻炼后,也能用左臂发力锻打,甚至是锻造构造复杂的武器。
但多兰的目光停顿了一瞬,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东西。
正在这时,讲台左侧甬道后的房门被人拉开,阿隆带着往日的笑容,走到了加雷斯的身侧。
台上的信徒依旧做着分享,可多兰却怎么也听不下去了。
脑海里萦绕的那个东西已经占据了多兰心里的一切。
那个他和加雷斯一块捣鼓出来的特殊夹具!
意识到这个东西或许能够帮助到鲁本后,多兰再度悄悄站起,他来到讲台下方附近找了个位置落座。
当台上的信徒分享完成后,多兰适时悄悄向加雷斯招了招手。
虽然不知道多兰要做什么,但加雷斯很快便会意,走下了讲台。
正在主持分享会的阿隆自然没错过这一幕,他不知道这对父子俩到底要做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这对父子的身上,加雷斯半俯下身子听着多兰的耳语。
细致的埃尔瓦也发现了这一幕,她同样有些好奇多兰这稍微有些出格的举动,她记得多兰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冒失。
多兰要做什么……埃尔瓦微微颦起眉头。
在她犹疑好奇的目光中,她看见加雷斯笑着对多兰重重点了下头。
七彩的光晕缭绕在两人身周,像是一幅被水晕开的油画。
然后,多兰面带兴奋,转身向着教堂大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