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有心无力(1 / 2)红颜逆青史首页

我们又回到了明伦堂的厢房住下。这一次,陈士英的态度变化了很多,看到我时总躲避着我的眼神,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不止一次满脸愧疚地对我说,“都是因为我,你才困在了这里,不过还有一段时间,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送出城去。”

清军已到了城外,四面八方围住了整个江阴城,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但清军并没有攻城,而是先派人来劝降。清军主将叫刘良佐,是个汉人,原是明朝总兵,刚归降满清不久。汉人将军打仗,要圆滑很多,总会先劝降,不成之后才会费刀枪,其它民族则更崇尚武力征服。

陈明遇接到劝降信,自然不能自己做主,便召集其它人议事,连陈士英也叫去了。或者也不是特意叫的陈士英,因为这次议事的人特别多,或许是陈明遇想听取更广范围的意见,结果一个明伦堂大殿已盛不下这些人,他们只好到了院子里,就在我们的厢房外面。这样不仅陈士英参加了他们的议事,我在厢房里通过窗户,也把外面的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前来劝降的也是个汉人,应该是刘良佐手下的文官之类,陈明遇让他当众把劝降书读了一遍,我记不住那些繁文缛节,但大致内容还是听懂了,一是说剃头令是国策不可能更改,其它各地都已执行,江阴再抵抗下去没有意义;二是说江阴百姓只要剃头投降,可以既往不咎,之前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人,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最后自然是恐吓,如果负隅顽抗,满清大军如何人数众多,如何能征善战,将会立刻攻下城池,到时江阴百姓会愧之晚矣。

我知道这不是吹牛,虽然江阴城也坚守了很多天,但这些人去对抗清兵,确实是以卵击石。也明白陈明遇为什么要征求这么多人的意见,这事关数十万江阴人的生死,他不能也没有权力替别人做主。

参与议事的人听完后都十分激愤,叫喊着“你是汉人竟然剃头给鞑子当狗”,似乎要对来劝降的人不利。陈明遇急忙让人拦下并把来劝降的人送进了明伦堂里,毕竟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规矩不能坏,然后询问众人的意见。

意见肯定不一,别说此等事关生死的大事,就是鸡毛蒜皮小事,也很难出现众口一致。但意见虽有分歧,还是有一些相同的看法,比如决一死战,大部分人还是没有信心,冲动之后每个人都会冷静下来,冷静后就会客观分析眼前的形势,他们这些“乌合之众”面对城外装备精良的清兵,这次可不是打打伏击搞搞偷袭,而是真刀真枪的硬拼,胜算会有多少?

陈明遇应该也是这样想的,看到大家也有这种想法,便问:“如果我们和鞑子谈和,大家能接受什么条件?”

众人立刻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这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和谈成功啊!这样城里的数十万人就不用死了,可历史能够改写吗?

所有的人讨论后得出了一致意见,就是绝不剃头!可以接受满清的管制,但绝不剃头,绝不接受任何满清习俗,一切仍旧延续汉人的传统。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史实正在一步步得到验证。

陈明遇让人按大家的意思,写了回信,让前来劝降的人带回去交给刘良佐。议事便散了,陈士英来到我的房门前,我已看到,未等他敲门,便打开房门让他进来。进屋后,陈士英便问我有无可能谈和成功?

我知道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处汉地,在归降满清后还能保留汉人的传统,所以清兵绝不会答应这个条件,如果最终还能谈和成功,那就是江阴人又做了让步。我不想直接回答陈士英,但意思他应该明白,以现在江阴人的态度看,他们能接受剃头吗?就算陈士英现在没有头发了,也不可能接受。

战事果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清兵在城门外挑战,城内不能示弱,陈明遇派人迎战,我没有亲眼目睹,但听说了结果,义军惨败。可想而知,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人,临时拿上武器就成了士兵,如何去抵御训练有素的真士兵?尤其满清兵强马壮,城外一战,他们的骑兵竟毫无损失,就让义军死伤上百人,最后义军根本不敢再打下去,仓皇逃进了城里,闭门不出。

这一败仗,死了几十人也许对义军影响不大,但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陈士英做为军人出身,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回来后他就愁眉不展,最后对我说:“你觉得陈明遇是个将才吗?他有能力领导江阴的人抗清吗?”

我很恐慌陈士英有了这个想法,但我不能骗他,“他虽然公正廉明,也有一腔热血,但他毕竟不是武将,让他指挥战斗确实勉为其难。”

陈士英便皱起了眉头,最后叹了口气,“据我观察,现在城中之人,根本没有能征善战的,甚至连我都不如。”

我大惊失色,莫非陈士英是想抢班夺权?

陈士英看出了我的猜疑,忙说:“你不要误会,不是我有什么想法,即使我有这个能力,但我是一个外来人,来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根本没有人会支持我做领袖。何况我只擅长于单打独斗,也没有领导他人的能力,也从未想过去做什么领袖,只是江阴现在这个样子,如何和城外的虎狼之师作战?你说江阴守城一直到八月,可这连七月还未到……”

也不能怪陈士英会质疑我,如果一直是眼下这种局面,我也相信江阴城守不了几天。但历史不是这样,我陷入了矛盾之中,告不告诉陈士英真相?

陈士英也看出我的异常,“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曾恳求阎应元不要离开竹林,我不能自己先没做到。

接下来的几天,形势一天不如一天,清兵开始攻城,虽然没有成功,但陈士英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多,他不止一次地说,“这样下去,根本守不了几天,我们应早做打算,想办法逃出去。”

陈士英要当逃兵,显然不是怕死,他是为了我,虽然不是郑重其事地许诺,但他说过要送我到扬州,男子汉大丈夫得说到做到。

我说:“现在城池被团团围住,怎么可能逃出去。”

陈士英说:“那也要一试……要么我们就做好城破的准备,到时鞑子入城,肯定到处一片混乱,也许我们有机会逃走。”

我相信,即使最后我们还活着,也绝不是这样活下来的,史书里没有这一页。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陈明遇主动上门来找陈士英,要主动让贤。

我和陈士英的房间靠着,有时那边说话的声音过大,我这边就能听到。陈明遇来时敲了门,我看了一眼知道他来了,便觉奇怪,陈明遇之前还未亲自登过陈士英的门,就刻意留心起那边的声音来。

结果隐约听到陈明遇说了一些自己没有领兵打仗过,现在率领全城人抗击鞑子有心无力之类的话,最后说城内本来的武将都弃官走了,现在剩下的武官也无有领袖才能的,而陈士英出身将门,也参加过扬州保卫战,能力、经验在城内都无出其右者,他希望由陈士英来指挥江阴的攻防战。

我听完便大惊失色,陈士英如果这样做了,肯定会成为清兵眼里的重要目标,那当城破之时即使他仍能活着,清兵也不会放过他,五十三人之中肯定不会有他。但陈士英似乎在沉默,并没有立刻答复,但以他的脾气,答应下来完全有可能。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急忙伸手用力地敲了几下墙壁。

果然不一会儿,我的房门便被敲响,陈士英领会了我的意思。

我打开门,让陈士英进来,他疑惑地看着我,我不能告诉他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非常不礼貌,便尴尬地说:“你们说的话,我在这边能听到。”

陈士英明白了,“那你有什么看法?”

“你不能答应。”

陈士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你的战争。”

陈士英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你说过,在历史中并没有我的名字,如果我指挥了这样一场战争,应该不可能没留下名字。”

原来我说过的话,陈士英记的这样清楚,这也难怪,谁不想留名青史?尤其是入仕之人,我说过的话一定让他非常失望,也许他想改变历史。

但陈士英接着却说:“我不是想出名,而是眼下这种情况,我们已经讨论过,现在陈明遇也亲自上门请我,我若不接受,江阴能撑到你说的八月份吗?况且我也是汉人,如果真的要死,也不能这样窝窝囊囊的躲着死。”

我没有办法了,只能说出实情,“江阴确实坚持到了八月份,因为另有人领导,这个人文武双全,指挥有方,所以才能坚持那么久。”

陈士英吃惊地看着我,“是谁?”

我犹豫了一下,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个人你也认识。”

陈士英先是疑惑,然后惊呼:“你是说阎应元?”

我只能抱以苦涩的表情,我还是失信了。

陈士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原来你早知道,所以你才会对他说那些话……你并不想让他参与?”

如果史书中已成事实,我不想能有用吗?显然我的想法丝毫影响不到历史的进程,无论我做何种努力,到了时间,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瞒我了,真相到底是什么?”

唉!我这个可怜的人哟,就像是个戏子,无法避开在别人的故事里,一直流自己的眼泪。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阎应元是抗清三公之首,陈明遇和冯厚敦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在城破那天相继殉难。”

“抗清三公?”

“这是后人对他们的尊称,他们因为江阴八十一日的壮举,永留史册。”

陈士英点着头,“我明白了,但既然这样,你就应该知道,这是他们的使命,你不可能改变得了,不然,你们的历史怎么办?”

“那……那你想怎么办?”

“我只能向陈明遇举荐阎应元。”

我们在这边的谈话,显然也传到了隔壁的陈明遇耳中,他惊讶地问:“你们在说的可是阎应元阎兄?”

事情已藏不下去,我们只能去见陈明遇,陈明遇对阎应元并不陌生,他正是从阎应元手里接过典史一职,二人亲自做的交接,彼此都认识,而且陈明遇也听说过阎应元的一些事迹,比如阎刚上任时,江阴一带水域常受水寇骚扰,他亲自领兵在江边黄田港设伏,大败水寇使之再也不敢来犯。

“阎兄还在江阴吗?”陈明遇急切地问我们。

陈士英看了我一眼,便讲出事情的真相。

陈明遇听后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有阎兄在,江阴有救了。”

陈士英问:“大人的意思是……想请阎大人出山?”

陈明遇仍然十分兴奋,“现在的局面,也只有他来才能控制,早闻听他文武双全,不仅自己有一身好武艺,还善于用兵是难得的将才。”

我忙说:“可阎大人未必会应允。”

陈明遇怀疑地看着我,“绝对不会!我与阎兄有过交流,他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国难当头,百姓蒙难,他又岂会袖手旁观?”

陈士英忙说:“可现在全城被围,根本无法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