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办,我派人杀出重围,接他入城。”
“我觉得还是应该由我亲自去请才更有把握。”
陈士英这个决定让我十分疑惑,本来我们把阎应元牵连进来,就应该觉得愧对于他,他还要亲自去劝阎应元前来,要知道他来了就是送死!陈士英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不觉尴尬,还要去面对阎应元?
陈明遇立刻说:“这样更好,公子武艺高强,有你在杀出重围的把握更大,公子需要多少人手,我给你调拔……”
陈士英笑了笑,“等等,我其实还有一个条件。”
不仅陈明遇,我也一脸疑惑,陈士英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士英继续说:“不是陈某贪生怕死,不想为江阴抗清出力,而是这位秋姑娘确实另有万分紧急的大事,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陈某必须护送她尽快离开。所以,我要带着秋姑娘一起走,等我们见到阎应元,一定会说服他随着你的人回城,而我们两个就不再回来,要直接去办我们的事情。”
陈明遇犹豫了一下,“公子与姑娘本就不是江阴人,自然也无义务为江阴尽力,能做这么多,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就依公子之言。”
我没有想到陈士英会是这样的打算,但细想之下也算合理,如今情况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我唯一担心的是,如今清兵重重包围,我们冲出去吗?
陈士英便说打仗之事我勿须操心,然后和陈明遇离开去商议策略。
我独自在房里总觉得心神不宁,不停地走来走去无法安定下来,我觉得这不是好兆头,难道是陈士英这个计划有危险,我得到了提示吗?可这样一个计划,我又如何能反对,时间越晚我离开江阴的可能性就越小。
陈士英回来后说,他和陈明遇制定好了方案,今天晚上陈明遇会调动多路人马佯攻清营,我们带一百精锐骑兵见机行事,寻找缺口冲出重围。
事已至此,无法反悔,只能依计行事。我又去找来一身男装换上,把头发全部包起,尽可能地收拾利落,以免影响到骑马奔行。
到了晚上,陈士英带我来到城门处,准备依计划行事时,陈明遇却改变了主意,只允许陈士英离开,而我必须留下。
陈士英显然无法接受,“陈大人,我们白天可是说好的。”
陈明遇面露难色,“不是我出尔反而不守信用,而是这件事……有不少人提出质疑,如果你们走后把我们的布防情况告诉鞑子怎么办……”看到陈士英要反驳,陈明遇急忙伸手制止,“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众命难违,我不得不顾及其它人的想法,所以只能委屈秋姑娘先留下了。”
我明白了,我成了人质。我这分析起来似也有道理,毕竟人心隔肚皮,其它人都不熟悉我们,如果我们真是奸细,已把城内的情况了解清楚,就这样轻易走了,其它人确实难以接受。
看到我们在犹豫,陈明遇又说:“不过我保证,等公子接回阎大人,我们将再次送你们突围离开,那时应该就不会有人再有异议了。而且届时将由阎大人主政,以你们和他的关系,我想他一定会让你们离开。”
这似乎是唯一的解决方案了,陈士英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只能说:“你自己小心,一定不要莽撞。”
陈士英点了下头,上了马,陈明遇也开始去指挥他的队伍。
我站在城头上,上弦月,细如弯弓,四下还是十分黑暗。城门悄悄打开,我看到陈士英带着骑兵离开,很快就看不清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然后陈明遇安排的各路人马都出现了,他们故意制造着声势,远处的清营顿时火光一片,喊杀声震天,我看不清,但听声音知道十分混乱,在心里暗自祈祷陈士英好运。
人马全部撤回城里时,我也下了城墙,看起来这个计划还是代价很大,出城的人伤亡很重,我顾不得这个,奔向陈明遇,我要成功陈士英突围没有。
陈明遇表情尴尬:“姑娘还是回去休息吧,是否突围成功谁也不清楚,但他们没有人回来,所以,希望会是好消息。”
没有一个参与突围的人回来,只有两种结果,一是突围成功了,二是全军覆灭。也难怪陈明遇要说希望会是好消息,如果是坏消息……我不敢想下去。
回到明伦堂的厢房,已是后半夜,我却困意全无。可我再急,也只能等待,就算陈士英突围成功,找到阎应元不用多长时间,说服阎应元也不用太久,他们也不可能直接就返回,而白天显然不适合再闯回来,最快也要等下个晚上。
胡思乱想中,我似睡非睡,天色就亮了,而这时,王荣来了。这个我一直不信任的人,竟然是来安慰我的,让我不要过于担心,如果陈士英真有意外,他和陈士英也算是兄弟,一定会照顾我。我立刻就感觉到他是图谋不轨,但对于他的假惺惺又无法发怒,便想何不利用他的色心,试探一下他的真心?
我故意作出惊恐状,“鞑子已围城,我们恐会像扬州一样,城破之日,无人幸存,你届时恐也无力护我。”
王荣也许觉得我是女子,小视了我,也许被色心冲昏头脑,竟然说:“不用怕,到时我自有活命办法,保你也不会有事。”
我惊讶地看着着王荣。
王荣这才发现说错了话,讪笑着说:“反正姑娘勿怕,只要有我在,你就一定不会有事。”说完后,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就借故离去。
王荣走后,我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暂且不细究他失言之处的深意,单说陈士英如今并无消息传来,他就来和我说这种话,如果陈士英回来了,他就不怕尴尬吗?反过来琢磨,他敢这样说,就是已经确定陈士英不会回来……
这样一想,我惊出一身冷汗!王荣如何得知陈士英肯定不会回来?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奸细,他把陈士英的去向及目的都泄露给了鞑子,就算陈士英能够突围成功,也肯定会遭到鞑子的追击。陈士英只有区区百骑,面对数万清兵,王荣自然会认为陈士英必死无疑。
这不是我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在陈士英回来后,我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幸运的是,陈士英并没有死,他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他确实遇险了。
陈士英在突围时还是比较顺利,借着陈明遇制造的混乱,他找到一个缺口直接冲出,虽然损失了近一半人,还是有五六十骑随他杀出,也甩掉了清兵的追赶。弄清方向之后,再去砂山寻找阎应元自不是问题。
如同我们希望的那样,确实没有清兵进砂山,也许是被江阴牵制没有顾得上,也许是认为是荒山没有必要。陈士英找去竹林草庵时,天色还未亮,阎应元一家仍在睡梦中,陈士英没敢打扰,让其它人在远处休息,自己一人在庵外等候。天微亮时,阎应元起床去林中练剑,这才发现了陈士英,具体细节无须赘述,陈士英开门见山表明来意,阎应元获知目前状况后犹豫不决。
陈士英也没有瞒阎应元,“你此去江阴凶多吉少,但江阴此时群龙无首,你若不去不出几日就会城破,如何取舍你仔细斟酌,我不敢勉强。”
如同我想的那样,即使阎应元同意,他们也不会在白天去闯清营,阎应元有足够的时间考虑,便让陈士英稍作休息,补充饮食。可陈士英有五六十人,他可不想把阎应元家吃空,便说带人去附近的村落看看,也许能寻些食物,也许能招些义士,以他们现在的人手,想闯回江阴并不容易。
陈士英的想法没有完全落空,虽然没有招到多少义士,但找到了一些吃的,同时也查探了军情,清兵确实孤注一掷了,把所有的兵力都调去江阴围城,远离江阴城数十里后,就看不到一个清兵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士英带人返回竹林,刚到林外就大惊失色,林中似乎隐约有火光和浓烟,绝不是烧火做饭!陈士英觉得不好,急忙冲进林中,发现草庵已经快焚烧没了,而阎应元和其家人踪迹全无。
从断落的竹枝竹叶看,这里发生过打斗,但没有一具尸体。陈士英急的不知所措,懊恼自己不该随便离开,也许是清兵尾随自己而来,是他害了阎应元一家。这样一想,陈士英愧疚无比,朝着草庵的灰烬便跪了下去。
这时,旁边的人突然发出惊呼声,陈士英急忙扭头看去,却看到阎应元持剑在竹林里现身,急忙站起来,惊喜地扑过去,“阎大人……”
事情很快就弄明白,陈士英走后不久,就有一队清兵闯入,阎应元根本来不及反应,仓促拿起剑就冲到外面。但清兵实在太多,他不可能对付得了,幸好他当时没有拼命,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逃进了深山里,在山洞里躲过了抓捕。但阎应元的家人,现在看来,恐已凶多吉少。
阎应元在灰烬前跪下,泣不成声。
陈士英查看了一下灰烬,实在无法分辨里面是否有尸骨,但考虑到都是妇孺老人,根本毫无抵抗之力,除非清兵大发善心……如果这样,她们会去什么地方?陈士英觉得这种可能很小,清兵是尾随他来的,不可能会有善心。
“阎大人,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察觉被人跟踪,让你的家人罹难,实在是罪不可恕……”陈士英说着向阎应元跪下。
阎应元这时却冷静了许多,“这怎会是你的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早该想到这些……我们现在就走。”
阎应元已没有任何理由不随陈士英回江阴,而且利用他曾在江阴做官,地利人和的优势,又召集到了几百名义兵,在午夜之后潜回了江阴城。阎应元对江阴实在是太过熟悉,他知道城南纵向河道众多,清兵扎营多有不便,营盘肯定会被河道隔成一块一块,利用这些空隙沿着河道就有可能潜过去。虽然在执行时还是惊动了清兵,但损失不大就冲到了南城门口。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床上不安地等待,因为这是陈士英离开后的第二个夜晚,如果一切顺利,他相当可能会选今夜返回,就算冲不过敌营也会闹出动静,这样我就能知道他还活着;如果这一夜什么动静都没有,那……
幸好这种结果没有出现,听到声音我就跳下了床,等我打听清楚来到城门处时,阎应元、陈士英已经带人进到了城里。我高兴的忘了这是明朝,扑上去就抱住了陈士英,把包括陈士英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明白过来后,我才赶紧松开,装作整理着衣服,低头不语,反正夜色下也没人能看到我羞红的脸。
陈明遇无比高兴,和阎应元不停地寒暄,我看了阎应元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但这种场合下,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说话。最后阎应元随着陈明遇离开,而我和陈士英返回了厢房,自路上开始,他便向我讲述事情的经过。
但陈士英也没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今天清兵已被惊动,天亮之前肯定都会保持戒备,我明天再和陈明遇商谈如何送我们逃出城去。”
我点点头,陈士英说的很有道理。
回到厢房,陈士英的经过也讲完了,我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阎应元的住处遭袭,真的只是陈士英被清兵尾随了吗?
陈士英对此也疑惑不解,他觉得已经相当谨慎,根本没有发现有清兵尾随。
我想到了王荣,所有的猜想都能呼应起来了,只是还缺实质性的证据。
陈士英十分惊讶,但不得不承认我的设想很有道理,如果王荣就是奸细,是他向鞑子通风报信,那么鞑子去砂山就解释得通了,是想连陈士英一网打尽,只是陈士英意外外出避开了,于是他们便对阎应元一家大开杀戒;王荣也一定告知了鞑子阎应元是什么人,绝不能让他入城甚至是活着;这样王荣提前就肯定陈士英不会活着回来,来和我说那些撩拨的话也能解释通了。
“这件事十分严重,我们应该在离开前彻底弄清?”
“那你想怎么办?”
“我明天一早就去找陈明遇和阎应元。”
第二天一早,陈士英就去找了陈明遇,恰好阎应元也在,他们在陈明遇家彻夜交谈,根本未睡。陈明遇听后有些惊讶,因为向他质疑导致我被扣下作人质的人也是王荣!本来这等机密之事王荣不该提前知道,但陈明遇要安排人在晚上袭击清营制造混乱,王荣是武官平时里也管些事情,陈明遇把他找来安排,结果王荣旁敲侧击问出真相后,便说如果陈士英和我是奸细怎么办?
问题已经愈发明显,王荣平时在陈士英面前称兄道弟,热情地就像一家人,背后却捅这种黑刀,绝不是私人恩怨,他们也根本没有私人恩怨。而陈士英的行踪被鞑子知晓,鞑子随即追去并血洗草庵,也很可能是王荣报的信。
陈明遇想把王荣直接拿下审问,但被阎应元制止,阎应元觉得捉贼捉赃,他们还没有证据,尤其不知道王荣如何向鞑子报信,他是不是还有帮手,不能打草惊蛇,应该先把王荣监视起来,摸清之后再下手。
陈士英一时兴起,主动请缨监视王荣,竟然忘了提我们要离开的事。